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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地动如裂,只因林宸封一动,整个夏凉军皆出,数万人马浩浩荡荡地越过楚河汉界,直向飔风城门下来。几万人对着几十人,羌羯自然没有半分胜算。兼之疲战两月无良果,有些士兵也乏胜心,便不战而遁,欲逃返飔风城。有人捶城门而大呼,城门却是不动如山。城楼上的守卫非但不理会,各个挽弓满月,蓄势待发。显然,西格已不打算开门迎敌,只想借着这座伫立于风沙里数百年的城池再拼死一战。
入门不得,城外的羌羯士兵自是乱了阵脚,纷纷依着城门两股战战。夏凉军一迫近,便如洪水摧枯木般席卷了这聊聊数十人。林宸封一马当先,连斩三名来不及退后的羌羯士兵,直逼袁子翌前。
待到据袁子翌十步处,林宸封勒了马,眯起眼看袁子翌,而袁子翌亦回以同样凝练的目光。
“你带她走罢。”袁子翌幽幽开口,收回替她疗伤的小刀,并不揾去血迹。
林宸封略一迟疑,虽心有余虑,犹是举缰欲行。袁子翌却倏地喊道:“且慢!”林宸封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城门上密密麻麻的皆是弓箭手,多如过江之鲫。据目测,这些弓箭手最远的射程恰在袁子翌处。一旦林宸封跨过一步,顷刻间便会有箭羽将他吞没。
袁子翌将沉霖抱上马,在所有羌羯人惊异的目光中,策马向林宸封而去。皓月千里,他乌衣银面,朗朗更胜清辉。短短十步里,她似在反复说着什么。起初,马蹄落落,流风飒飒,他听得不甚分明。到了林宸封跟前,她又不说了。他低头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对时,他恍惚刹那间了然她方才的呢喃。却又在视线错开的瞬间有些犹疑了,是“你真怪”呢,还是“你真傻”?不知为何,他再回忆时,怎么都记不清。
阵前仓促,袁子翌未多思索,将她抱起,托付与林宸封。方是时,林宸封大喊一声:“小心!”话音未落,袁子翌先闷哼了一声,背覆一支长翎,血如泉涌。
袁子翌勉强回首,但见西格一脸阴霾,如同暴雨来临前的穹窿。手中的弓弦尚有余颤,他马不停蹄地再起三矢,怒火随箭啸出,连清寒的空气也要点燃。袁子翌身为羌羯的大将军,却将羌羯最后的王牌送出,这是莫大的背叛。也正因此,西格才会宁愿先杀了他,而非夏凉帝君的林宸封。
随箭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冲锋号角,因大将军的背叛,羌羯已失去最后的定力。
那三矢中拦在袁子翌与林宸封间,袁子翌勉强提骑退了两步,气血不支摔下了马,连同她也一齐落了地。后方的夏凉军是时涌来,立起了盾牌护卫。林宸封亲自下马抱起了她,犹豫了片刻,又遣一人去扶袁子翌。
夏凉军并不贸然前进,而是从后方推来了投石机,连火石皆已准备停当。看来林宸封也并非毫无准备,也防着西格负隅顽抗。面对着夏凉的投石机,羌羯的弓箭手瞬间失去优势,甚至面临更大的威胁。第一波火石掷去,铁质城门发出痛苦的呜鸣,红漆剥落,只留下一块巨大的焦黑凹槽。城楼上的士兵也仿佛被火石击中般,惶然不知所措。未容羌羯适应,第二波火石又乘风而来,重重打在原先的凹槽上,城门不堪重负,受击处扭曲毁损。落在地上的火石生生砸出一米余深的黑坑,沙漠干燥,火势顺着城门涨起,将寒夜烧得火热。
羌羯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已陷入绝地。投石机连番攻势下,城门轰然倒塌,击起飞沙如雨。城门陷落,投石机又转攻女墙、城头,有士兵躲闪不及,顿死无疑。便是如此,夏凉不费一兵一卒,羌羯已溃不成军。
不得已,羌羯军只得下城迎战,寒月下又展开了浩浩荡荡的厮杀,血腥更冷于冬夜。若夏凉攻下飔风城,这便是最后一场战役了。是以双方皆拼却一死,但求力克。
夏凉军六万,而羌羯仅一万,便是这一万也士气低落。林宸封迎风西望,烽火烧灼下的羌羯已寿者且讫,没有太多变数了。他低头看着仍在失血的她,竟策马回营,将战场抛给军中几名大将。
她睁开闭了许久的眼,舔了舔苍白发涩的嘴唇,嗫嚅两句。他听不清,便侧耳向她的唇边,感到她微弱的声息如初夏熏风般拂过耳际。待他听清了,又觉惊讶。她说的竟是“留羌羯的大汗一条活命”,才保得一条微命,她想的竟是另一个男人的安危。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解释了也不过牵扯出云愔,并不见得让林宸封觉得宽心。犹犹豫豫间,林宸封竟比她更果决,俯身在她耳畔含笑轻声道:“好,你说留他一命,那就留他一命。”旋即传令与那几位大将,没有半点马虎。
她顿觉胸中有什么在翻滚,道不出,只咳了一口浓血,手冷得似冰。他的笑容又转成了焦虑,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向后方去。她却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看不清他是否同样因重逢而喜形于色,但至少要让他看见,她真的因此陶然。
血愈转凉凝痕,而心却是暖的,她渐渐听不见了周遭声息,只觉再闭上眼的那一刻心安如磐石,无所畏惧。
再醒来,肩胛痛如裂,又在看清眼前人的一瞬柔和下来。她睁开眼第一个便看到了他,看到他平静的瞳仁里映入自己的身影,继而波澜热烈。她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只好展颜微笑,而他亦然。
岁月冲刷的鸿沟啊,便在顷刻间合为一体,留下的那道伤痕,会让人更懂珍惜。
“快十二年了……”他轻声道。
她方记起,子夜已过,又迈入了新的一年。寒冬未已,待到春分,便是完满的十二年了。于是,她也附和道:“是啊,迅景飞驰若光电,轮回遍转入新年,快得让人记不清年岁了。当年人事,转瞬非然。”
“我一直未变。”他笃然道。
她却摇了摇头,有些虚弱道:“我知道。只是想说些旁人,譬如袁子翌。”稍顿了顿,又问道:“他怎样了?”
他顿时没了语言,她也看出了些许,追问道:“不好吗?有多不好?”
他方启声:“虽未中要害,然箭上有毒,应是羌羯特有之物,我军并不备有解药……你要见他一面吗?”
“不了。”她淡然道,“欠他的早还不清。若非救我,他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恐怕他也不愿看到我,还是少去叨扰了。只是希望袁雨、袁林来见见他,他们是他唯一的亲眷,若真有个不测……”她不再说下去了。
他点头应诺:“我会遣人去找的。”言罢,便唤来了亲兵。吩咐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道:“至于羌羯的大汗,已生擒,你无须挂心。”
“我不是挂心他……”她忙说道。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便给,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他神色严正,旋即又轻吁了一口气,浅笑道:“无论如何,我毕竟也是亏欠你太多了。”
她有些不自在,偏头不去看他,只是喃喃道:“谈何亏欠呢?昔已逝,念余多,但观明朝,尚有好风月。”
他看破了她那点不自在的本质,笑出了声,有些玩味道:“霖儿,你这算是害羞了吗?”
“你……!”她立时回头怒瞪,牵扯了肩上伤口,恼羞急转痛呼。
他连忙按定她的肩,不无无奈道:“还像只野猫一样,爪牙锋利,半点招惹不得。”
她忍痛切齿,说道:“你记得便好,免得挨了挠。”伤口丝丝地痛,连同她的声音也如漏风。
才起了些欢闹氛围,门外又有亲兵来报。林宸封唤了他进来,面色乍转严肃,说不清是维持皇家威严,还是恼那亲兵不识时务。
听了来报,她始知袁雨、袁林听闻袁子翌被夏凉军带走了,早在军外守着。亲兵才遣人去找,便撞了个正着。两人已得令入营,眼下便在门外。
“你要见见他们吗?”林宸封问道。
她敛了眉睫,有些黯然道:“不了,让他们见见袁子翌便好。于他们而言,恐怕遇见我如遭浩劫。”
林宸封也不深究,按她的意思传了令。听闻袁雨、袁林知道袁子翌所中之毒并已赶回府中取药材,她始展颜,心内愧意顿轻了好些。
连着暖了几日,是日骤转大寒,竞夕寒气侵被褥。她也因伤睡得昏沉,翌日醒来,见林宸封端坐床前,满面肃然,眉宇微蹙,似雪欺压。
怕见他这一脸萧飒,她微微笑道:“怎么了?”
他似有些疑虑,然终是气调平稳地道出了噩耗:“昨夜里袁子翌去了。”
她的笑容蓦地冻住了,这么多年阴谋阳算,也不曾失一在意之人,乍听得噩耗,只觉隔年缥缈。难置信,她急问道:“不是说袁雨他们已知解药了吗?怎会……”
“太晚了……毒又甚剧。他们连夜赶回去,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