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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初时以为江千雪在推脱教以轻功之事,后来才明白,江千雪是想让君溟墨回归天然,虽然嘴上说着讨厌这个没礼貌的棺材脸,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多与同辈人来往的。或许是出于长辈人的关心,又许是爱屋及乌罢了。
翌日清晨,沉霖早早起了床,既是已君溟墨期为日始,又是头一日,便不会迟到。她将长发绾成一束后盘起,着一身白雪灵便轻衣,收短剑于怀中,便出屋向游云居去了。
两屋间不过三丈余距离,日影、月影所居之朝云居与暮云居还再远些,水云居与游云居间隔有一片竹篁,稀稀疏疏,竹叶细小,透过竹篁望去,便可见朝云居门前光景。而她不过随意一瞥,便见着日影与君氿泉立于朝云居门前,不知作甚。
遥隔四丈余,她于竹水的一片朦胧青光中瞥见了两人情态。不知两人是因着何事逢于朝云居前,君氿泉所居之白云居距此犹有五六丈,按理说来不会路经朝云居。只是从两人平淡神色中,约略猜出些端倪。
两人久别重逢,显得极是静默,不时垂首无言,或抿唇轻描淡写二句,全不似故人重逢。她立于原地看了一会儿,那两人便不欢而散了,五六年隔阂并非朝夕,释怀畅然又岂会如是轻易?然她觉得两人重修于好之日必不远矣,再念及自身,不免有些怅然。
正黯淡之际,便听得一声清冷,寒煞竹间碧叶,顿成飘零:“杵在这儿作甚?不是昨日还缠着要教轻功吗?”语气好不客气,她不看也知是君溟墨那厮。
听他这一讽刺,她霎时来了精神,伤情别怀早抛诸脑后,惟欲摩拳擦掌,一展身手。
他早在游云居了布置了早点,只待她享用了。虽然嘴上说老大不乐意,然心里也并不十分抗拒,她当时只道是他为人认真,凡事不做便休,若要做便定要做到最好。后来也始终不知更深的含义。
匆匆用过早点,两人便拣了块阴凉僻静之地开始了修炼之旅。
不可避免地,初学者总要先蹲马步。她缓缓下蹲,面色窘然,分明不悦于这个不甚高雅的姿势,也不悦于此时还是他在身边看着。
他倒是难得地未冷嘲热讽一番,只是冷笑着指指点点,长袖劈在她姿势不对的地方,丝毫不留情面。她头一回见识到这个棺材脸的苛刻,想想又是自己提出要学的,便只好咬紧牙关,扎稳了马步。
风过云翳散,日转花影移,江千雪捻过一片青竹叶叼在嘴里,抱臂看着五六丈开外的两个年轻人,不禁笑自双脸生,连竹叶亦颤颤如有感。
“不行了,让我休息下罢。”她抬眼望着君溟墨,虽是请求,也未有讨饶之色。
他却冷笑一声拂袖道:“当初也不知是谁人硬要学的,眼下可好,嫌累嫌烦,定力全无,还没半天呢便说不行了。”
她蹲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马步,早已是腰酸背疼腿抽筋,便是当年大学军训,也未有这般疲累酸软。本想意思意思蹲个半盏茶功夫,便可直奔主题,却不料这一蹲便是半个时辰,连请个歇也碰冷脸。她瘪着嘴保持姿势,比起劳累些,更不愿为他所讥笑。
已过朝食,日头渐高,几滴热汗自她额间滑下,如寒蝉褪翼,剥落片片晶莹。她颤着齿咬唇,唇色约略青紫,指甲微鲜血色,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还逞强站着,眼前却分明朦胧了。
他面向她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无奈摇头道:“还是先休息一下罢,就这身子板也练轻功,真当这练轻功如吃饭了?”
她放下双臂,直起身子,走了两步活动活动腿骨,再瞥一眼君溟墨,便一声不吭地,昏倒了。
他先是楞了一下,而后蹲下身去探她的鼻息,均匀有律。无何,他才觉自己有些不对劲,看着人晕了(奇)不去扶,却去(书)探鼻息,看来自己也(网)被日头蒙昏了。他甩甩脑袋,便扶起她,驮在背上,向水云居迈去。
江千雪隔着老远重重叹息一声,折了半根竹枝,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块做棺材的木头。”便又踏着箭步向水云居去了。
沉霖迷迷糊糊昏倒过去后,便索性睡着了,本来便起得有些早,兼之劳累过度,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梦境里一切景象皆走马观花而过,抓不住刹那,也留不住恒久,只是看着人来人往,潮起潮落,一晃神便过去了。
其实她也不确定是否梦着了什么,只是醒时有些惆怅。昏时不过日禺,醒来便作日夕。刚上灯时分,檐下吊着几盏纸龛,隔纸朦胧,星星灯火跳荡着橘色的光辉,似是在水津上灯节的那个夜晚,夜半潮来,浮灯息影,惟见新月茕白。
一天的光阴便如是流去了,她觉得莫名的烦躁,掀开被子起身。桌上置有一盏满满的清茶,她摸了摸,不知何时放的,已经凉透。茶壶盖上还凝有一层暮春寒夜的微露,蓦然划过壶身,如夏夜陨星。她饮下一口冷茶,脑子里清醒了几分,如何体力不支晕倒的,又为何回到了水云居,皆涌上了脑海。
而后她自嘲一笑,在这个尚武的年代里,有勇无谋是一介匹夫,有谋无勇却惟有身死人手。依仗比他人超出的二十五年经历,她方能化险为夷至今。倘若还要在这尘世浊浪里沉浮,无一技傍身怎可?学轻功,不过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她推开竹扉,向深垂的夜幕里走去,身后竹扉轻合,灯龛幽咽,瘦竹无语,凉夜如水,水如长天。
待她走近游云居旁,方见君溟墨。此时,他正与弟弟氿泉闲坐对弈,高竹吊月,清辉洒满棋枰,个中黑白分明,落子声脆。两人黑衣者执黑子,白衣者则执白子,幽幽月华中,白衣入月,胜雪三分,黑衣入夜,浓墨为之。如同烂柯者所观之弈般,百年已逝。
她捏着步子走近,不出声叨扰,只是一旁看着。两人落子轻盈稳当,面目肃然,仿佛一子错而全盘输,一招过则无可悔也。她并不甚懂棋艺,只是从旁看着,一任月华流淌,时光荏苒。
子愈围愈多,愈走愈疾,满盘黑白交错,若白蛇黑蟒,正吐着毒信相互纠缠,彼此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君溟墨一子定于西南,君氿泉淡眉一挑,反守之东南隅。几番对峙观望,棋子渐入天元之位,如龙蛇奔走,凤凰翔翥。君溟墨敲定一子后,君氿泉不再动作,冥思苦想。半晌后,终是摊手轻笑道:“是我输了。”
君溟墨也展露难得的笑颜,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她见着这场景,方恍惚觉察他们毕竟只是少年,那些深埋在骨髓里的笑意尚未泯灭,他们还懂得如何展颜,如何对望。月光似是一缕轻烟,柔柔软软绕过三人身侧,入夜初寒中还透着半分轻暖。
道是观棋不语,如今胜负已定,她便指着中盘看似散乱的棋局问道:“我不甚懂棋势,不过若是往这儿填几个子,不是可以解围了吗?”
君氿泉含笑解答道:“我输的并不在中盘这三两子间,哥哥落子西南处,我便察觉了他要从外围收全盘入囊中,我尝欲守之东南,反用其道。不过终是差了一步,守不住这全盘局势。纵是可在中盘挽回些许,然全局已是大势去矣。”
君溟墨亦是微微笑道:“氿泉,其实你棋艺并不在我之下,只是有些后知后觉,不能防患于未然之中,方欠一着夺势。若能抢占先机,及早看清当下局势,着眼于全盘而不拘泥小节细谨,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君氿泉若有所思,半晌,方起身道:“入夜了,兄长也请早些休息,我先行告辞了。”话语蓦然拘束起来,白衣轻影飘飘然而去,融入竹篁之中,有若游烟,萦绕其间。
望着君氿泉离去的背影,她摇摇头道:“真不知你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稍顿了顿,又道:“不说这话中话了,便是这表明棋语,也不知所指何如。”
君溟墨低眼曼声道:“有些事,非当事者不可知其中味,旁人又何需多问呢?”边说着,边将棋子拨入白石钵中。
她反问道:“既是旁人不需多问,你又为何掺和其中呢?”
他沉默了片刻,仰头遥望月里宫阙,那声音也仿佛自天边而来,非出自他之口:“我也不过是借棋而语,个中详细,还需他自己去体味,祸福旦夕,做哥哥的不能为之避免,但愿能引之出迷途。”
看他难得认真的模样,她却是扑哧一声笑了,以手遮掩,笑声漏过指间,惊回天边浮云。
他拧了拧眉问道:“笑什么?”
她只是摇摇头,也望向那轮满月,吐了一口气,嘴边却弯起了半边新月,轻声道:“我只是笑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偏去对弟弟说教。你说你活了这二十年,可曾看得向他那么清,敢去面对现实?”
他沉默了,低头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