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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城!好半天戚少商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那少年还想说话,名叫余方的马脸汉子已在帐后畏畏缩缩的招手,少年犹豫地放开他的衣袖,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大声叫道,“等辽兵退了,戚大哥,你来瞧我们不瞧,阿爹定会好好谢你。”
短短一月,少年单薄的脸上已添了沙场男儿坚硬的线条,戚少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目光一缩——护着牧民离开的几名斥候模样的兵士,翻身上马时露出暗青色的底衫,他看着竟觉有几分眼熟。
不自觉走上前两步,他又停住。顾惜朝已从中军帐中出来,喝住了一个斥候,低声叮嘱了几句。
这荒原上的雨丝,并不像江南烟雨一样四下飘飞。刮在脸上,倒似冰渣一般。戚少商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只觉得他离了战场,卸了兵甲,刀兵气却仍然过盛。
他也说不清,这个顾惜朝与山上的顾惜朝有哪里不同,只是那双眼睛,同样水雾氤氲,却再也不见清澈。他笑,缓步站定的顾惜朝亦微笑,而那漆黑的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连看似温软的唇角,亦无处不浸着悲凉肃杀之意。
心底冷浸浸的。
只要是他和他在的地方,总是尸骨如山。
山脊两边,火把一簇簇的点燃,俱是铺延数里。
这不是江南月夜,落子挥毫。这里是沙场边关,相看热血洗白刃,夜深陡燃千帐灯。他突然觉得白云之下,江湖之远,已成为一个梦幻空花般的不可触及的梦幻。
良久,直到那人与他错身而过,戚少商才轻轻一叹,“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总可以一起面对。”他顿了一顿,“顾惜朝,我在等你。”
顾惜朝一震停步。
身影扭曲着,长长的投在地上,愈显孤绝,他的脸却在雨丝与火光间看不清楚,隔了良久,顾惜朝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等我做什么?大当家是要与我白头携首,还是要与我江山与共?”
一切无声无息,一场万劫不复的细雨。
笑声撞开夜雾,极其暗哑,戚少商皱眉听着,微有惊疑。顾惜朝似也突然一惊,骤然收住笑声。眉宇间,又掠过一阵少见的浮躁。
戚少商定定着着他,脑中突然无比清晰——
飞骑军不会出兵渤城!
这个念头似一盆冰水从头顶洒落,一时心神剧震。“那城里全是无辜的平民。”他咬牙,吼声低沉悲愤。顾惜朝沉默地侧过脸,看在他眼里,仿佛火炭,又有如寒冰,令他全身一时冰凉,一时又火热。
是这一月的携手抗敌蒙蔽了他。他惘惘地想,他居然以为他真有热血,以为他一切倨傲只是冷眼热望,阴暗中总有几许明亮的颜色。他甚至以为,那种明亮,是真的光明。
他身形一晃,顾惜朝同时惊觉,刹时指若游龙,直向他腕中抓去。这一抓极尽变化,就是九幽复生亦要叫一声好,戚少商却已在他出手前已抽身急退,倒踩七星,刹那七闪!顾惜朝变幻莫测的一抓竟然落空。
驻地四侧的哨兵万想不到这两人竟说翻脸就翻脸,均是反应不及,一道明火已从戚少商指间蹿出,射入半空。
顾惜朝一击不中,也不追击,只冷冷侧过脸,面无表情。周围士兵未得他号令,也不敢擅动。半息后,只听喧哗顿起,穆鸠平不知从哪里领人蹿出来,身后跟着十几骑,俱是连云寨的旧众,后面还追着一群喝叱不止的士兵,显是抢了军营里的马匹。
顾惜朝皱眉挥手,士兵停止了追赶,停顿间,戚少商已衣如轻鸿,翻上马背。眼前却突然一花,青衣晃动,马缰已被一只手紧紧挽住。
“大当家……”顾惜朝低声道,雨丝洒在他仰起的脸上,向来冷酷从容的眼里竟似有凄迷浮动。
戚少商一声长叹,长剑出鞘。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坚定的明白过——他,顾,惜,朝,终将会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个“将”,而身旁的所有人,都只是助他往上攀爬的枯骨。
长剑划下,骤然割断马缰。健马失去牵制,奋蹄长嘶,冲开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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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里外,益津关上灯火森严。
三万辽军压境,虽有新任的河东节度使距敌于平原,但谁出说不准,那些可怕如魅鬼的辽军铁骑,会不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已近三更,南门比北门虽然防守略松,但城头的醒神梆仍是敲过了一遍又一遍。
底下漆黑的官道上,隐约出现了一行人,冒雨急急而来。
城头的小校极其警觉,老远已经高喝示警,那群人行至城下,手中金漆令牌在雨夜里也熠熠生光。
城门轰然打开,终于看清,竟是一群禁军服色的人护着中间两骑急急进城。经过城门洞的时候,中间一骑突然一呆,勒停马蹄。左右立刻警觉,低声询道:“刘大人?”
马上的另一贵客亦回过头来,赫然竟是那女真大汉完颜宗弼,只见他过换过了一身汉装,又刮去胡须,除开身材特别高大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
他在马上笑了笑,汉语说得异常流利:“刘大人可是遇到了熟人?”
“哦,不是……”国字脸的官员回过神来,又睨了那直往墙角阴影里缩的看门人一眼,才谓然叹道,“没什么,以为碰到了当年的京华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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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十三很郁卒。
琴声响了一夜。他很想捂着耳朵,但不行。
他二十一岁就领了破甲营,战功无数,傲视同僚。只是很不幸,这一营在某天将军心情大好的时候,赏给了顾大公子作亲兵。
于是乎,他和飞七就倒霉的撞在了刀锋上。爱马跑坏了一匹又一匹,皮也脱了一层又一层。
其实平心而论,顾大公子的琴弹得极好,连将军都数次夸过,但飞十三现在才觉得将军的英明,带着飞七说是巡查地形,居然一夜未归。果然是只老狐狸。
他觉得自己听琴都快听得抑郁了。
转弦间,仿佛有很多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起起落落。又仿佛兀鹰从尸山火海里飞了出来,居高临下,俯视世间生离死别,有一种死亡般的,高高在上的平静。
这种平静,可以让人仰望,可以让人惊粟,甚至可以让人信服,但是,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
战场远去,转瞬轻年,没有巍巍乎高山,也没有潺潺兮流水,琴音里只剩下,一片冰雪覆盖的大地。
这可跟威严似烈日柔和如月光的秦将军完全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顾惜朝的血,是冷的吧。少年有为也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英飞十三,吊儿郎当地倚着帐门,淡淡地想。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正想得出神,营地里突然起了骚动,一骑高喊着从辕门直直冲了过来。
近卫将那匹马拦下,马上的骑兵滚落在地,汗水淋淋。
“戚大侠和连云寨的人,在西二十里谷口中了辽军埋伏。”
飞十三骇了一跳,瞪大眼睛跳起来:“戚大侠怎么样?”
“中了数箭,旧伤复发,怕是……怕是活不了了。”
琴声倏停,四周一片死寂。
12。英雄恨
顾惜朝曾无数次地想像过戚少商的死亡。
有时候他想戚少商这种人应该死在自己的泪痕剑下,殷红的血透着剑身滑进沟槽,浸染出娟秀的纹样。
或者当年就干脆死在自己的神哭小斧下。光华照眼的银光后,滚烫的血泼上去,索性成就他的青云。
最不济,戚少商也应那夜战死大顶峰,他仿佛还能听到萧干斩马刀下那骇人的风声。
那时死了,也许一切还好些。至少,他们看上去携手并肩,生死相酬。而不是某个莫名其妙的深夜,死在某个荒野,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
疾驰的战马踏破凌晨薄雾。遍地枯草,沾在雨后的山道上,满世界的阴冷都仿佛萦绕在翻飞的马蹄下。
将军的爱马夜萧啊,大概出生之后就没受过这样的鞭策,飞十三眼见着自己被一溜烟抛下,恨不得把马官纠出来痛揍一顿——没事把马养得这么膘悍做什么。
他也奇怪自己,初听到戚少商的死讯时,脑里第一闪现的居然是连云寨的人在谷中,辽军在山顶,四面对射,矢如雨下。最后只剩九现神龙一人,大喝一声,吾不死,非壮士也。遂斩尽旌旗。
那气势何等壮烈悲凉,残阳只当如血……
没等他深受说书人荼毒的大脑整理出状况来,夜萧像已像片黑云般踏营而过。
等他反应过来,一时魂飞魄散。秦飞轻还在步卒营中,他亦只能一面飞报,一边带了破甲营的五十骑尾随追来。饶是如此,也已在营中惊起阵阵烟尘,连后营的高适亦被惊起,冲出辕门时还听到宦官尖刻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他想,大事!
二十里外隐溪谷,虽名谷,却短而矮,之后便是块浅坦平地,并无甚险处。戚少商一骑领先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