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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低,却暗藏机锋峻烈,字字凌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悸。
伴着这乍起的心悸,戚少商转过头,目光里倏然划过重重情绪:愕然、讶异、沉吟、忧虑。
“你……”他启唇,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请。”顾惜朝指了指案上的茶盏。
均窑的骨瓷细盏,水点桃花的釉画,端的精致动人。
戚少商长眉轻舒,自然而然地端起案上唯一的一个茶盏,也不多问,就着顾惜朝喝剩的半杯冷茶喝了一大口。
这淡淡清茶,虽不是那烟霞烈火的一口,却远比世间无数美酒佳酿更醉人心。
至少此刻是醉透了九现神龙戚少商的心。
让他腾地红了脸,热了血。
血热,情炽。
顾惜朝捉住了他脸上那丝异样的深红,有些惊奇又有些促狭地“咦”了一声。
戚少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讪笑道:“这酒……”
顾惜朝忍不住失笑:“这是茶。”
戚少商神情一木,脸烧得更烫,口中只支吾道:“是,是,我知道,是我恍惚了。”
他这句话其实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我本是知道的,也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见了你,对着你,我才会这般无措,这般恍惚。
不知道顾惜朝有没有留意到这意思,他只是轻勾唇角,摇头道:“久别多日,千杯不醉的戚大捕头何时开始醉茶了?”
戚少商笑笑,却未多说什么。
他未曾告诉他,天下间除了炮打灯,再无任何酒能醉得了他。
顾惜朝却笑着摇头:“错了。”
戚少商不明白:“什么错了?”
“你的表情。”顾惜朝认真地答。
“啊?”戚少商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你现在这表情,”顾惜朝狡黠一笑:“应该对着息大娘,或是白牡丹,而不是我。”
戚少商顿时语塞。
一仰脖,他赶紧饮尽了那杯茶,四下游离的目光逡巡着落到了棋盘上。
只看了一眼,他便止不住欣喜地低呼了起来:“你赢了他?”
话音未落,对面拢在青色宽袖里的手便已伸了出来,眨眼间拂乱了这盘残局。
戚少商也不阻他,只宽慰道:“此局中藏兵百万,棋峙已成,然而他为绝顶你为峰,实是胜负已分。”
顾惜朝不以为意地淡然道:“天下棋峙,会遭兵灾。将遇良才也好,左右骁勇也罢,如何棋高一筹也只不过换一盘残局。举棋不定的尴尬固然不胜其耦,然而天下事不可全以棋论,博弈之下,和与不和,战与不战皆已成定局。”
“照你这样说,这输赢倒全无意义了?”
“我只是落子无悔而已。”顾惜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所谓雄心和野心,只是胜负之别。这酣战淋漓、遒马纵横的乐趣只有下棋的人方能知晓,观棋者做何评论又与我何干?”
戚少商闻言不由深深抽了一口气。
离开京城之前,诸葛小花曾对他说过,狄飞惊、方应看、顾惜朝,若此三人联手,已足可使天为之塌。
此际,正值金宋盟约共同灭辽。宋室积弱,金人勇猛,一路势如破竹,将辽主逼入绝境。平州后据天堑河口之重地,前扼出入中原之咽喉,乃为军家要塞,虽为宋军把守,然金人以追赶辽部残余之名,欲图借机将此地据为己有。
京师之中,宋帝昏庸,蔡京党人见辽人大势已去,转而勾结金人,有桥集团与六分半堂大张羽翼、伺机以待。此次方应看亲自前来平州,所图何事,意欲何为,已是其心昭昭无需多言了。
若平州落入金人之手,则南朝安危即势成悬卵。
戚少商如此想着,口中便也这样说了出来:“当日诸葛先生不惜以性命做保,举荐你以带罪之身驻守边防,为国效力,一展抱负,如今局势动荡,那些乱臣贼子唯恐天下不乱,弃我大宋千万黎民生死于不顾,你休要为他们所蛊惑才是。”
顾惜朝一听之下似有些恼怒,冷哼一声道:“戚捕头休要忘了,在下本来就是乱臣贼子,这蛊惑二字从何说起?”
戚少商一怔,似乎有点无奈:“我知道你是放不下的。你身怀不世之才,又怎甘平庸一生,你一心要昂扬天下,又怎会隐遁荒野?”
“不错!我是不甘!我要昂扬独步天下,所以才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咤风云,故此才苦候时机。我就是要登峰造极,扬万世业,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顾惜朝顿了一顿,拈起一颗棋子,然后,他傲傲地笑了,傲意浓的仿如夜色:
“人生在世数十载春秋,谁逃得过一死?所谓看破红尘、淡泊名利,退隐避世,大多是庸人弱者自欺欺人而已。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若能吞天吐地,便是天诛地灭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掌天下之兴亡,凭一人之念决万人之生杀,这方是尽显英雄本色,男儿大丈夫快慰平生之事!”
戚少商表示不赞同:“可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远比野心和权势要珍贵得多!”
“求仁得仁何所怨!路是人自己选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顾惜朝言辞铿锵,掷地有声地对着戚少商说出了这一番话。
他眸中骄狂之色尽显,已不再是斯文淡定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而变成了目中无人的不世狷狂。
他的眼睛本就灼亮逼人,此刻举头仰望高迎着月华,益发炯炯熠熠、神风飞越。
他的人,也因这与生俱来的狂傲,而使全身都泛起了刀光剑茫般锐利无匹的华晕。
戚少商无言地凝视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曾经的血火狼烟、修罗道场里,那一个狠绝厉辣的青衫人影。
这个人,他睥睨天下、傲视苍生、杀伐决断,一如当年。
他的狠、他的毒、他的忘情负义,又是否亦如当年?
难道这就是他的骨?他的血?
戚少商忽觉心惊,心荡,心痛。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执念了。你我确实想法不一,目的不同,所相信所执着的东西相去甚远,行事手段也各相径庭。或许我们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终走不到一块去。正如我无法完全认同你的这番见解,你也绝不会接受我的坚持。你的事,我不该问,也不能问,问了,就忍不住要管——不过我此番来见你,并非诸葛先生之意,我只是想对你说完我该说的话,也不枉你我一场知音。”
顾惜朝忽然间笑了起来。
他的脸色在烛光掩映下显得过于苍白,纵然笑得再潇洒再优雅,也难免令人觉得有些诡异。
他自幼在勾栏院长大,见惯了人世冷暖,早就学会了忍,学会了狠,学会了不择手段翻脸无情。傅宗书拉拢他利用他却不重用他,其他人嘲笑他折辱他看不起他。空有相府贵婿之名,却尽遭白眼;空怀惊世之学绝世之才,却一败涂地——他要什么?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试着去了解。连同晚晴在内,也只是一味地按照她自己的想像去看待他而已。
如此,而已。
也只有在那万顷黄沙中的小小酒肆,那有着大大眼睛、深深酒窝的英雄汉子微笑起身,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过几句话,全心全意地为他舞过一阕剑,一心一意地为他粘过一本书——
“我没拿你当兄弟,我拿你当知音。”
就为了这几句话,自己追杀了他千里,却也追逐了他千里……
心弦拨动,顾惜朝止住笑,露出了一个泫然的神情,唇角随之勾起一缕温柔,看在戚少商眼里,却更像是一种深情。
如斯月夜,共守着这漂浮于寂寞无涯之中的隐隐深情,他们,两两相望。
默有间,思成狂。
“顾公子!”急切的声音穿破密荫,沙沙的脚步声随之由远及近,转眼便到了跟前。
却是一个戎装披甲的汉子,似是将领模样,带着几个官兵匆匆而来,口中一边喊着“我等有重要军情禀报”,一边骨碌碌转着眼珠直往戚少商身上刮。
顾惜朝脸色忽变,倏然长身而起,手指戚少商冷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言尽于此,戚大捕头请回吧。”
只一瞬之间,他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看在刚到此间的几个人眼里,就如同二人方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言辞冲撞。
戚少商错愕之下,也无暇细想,只得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戚某也不便再做叨扰。只是上对天地下对万民,望你直道而行,好自为之!”
顾惜朝一双眸色突然起了狂乱怨毒之意,恼怒地拂袖道:“在下行事不劳戚捕头操心!下棋的人是我,奉劝戚兄还是观棋不语为妙!”
戚少商顿足一叹:“莫非我们都错看了你……”
顾惜朝不再动口。
他动了手。
出掌。
明明是倾尽全力不留余地的一掌,在他使来,却又那么优雅,那么潇洒,带着不可一世的凌厉,但又仿佛是抚上爱人的眼角眉梢,说不尽的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