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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红火的一家。
大妈匆匆走着。李能的家住在街东头;并不算远;不一时就来到了。这是一个大黑梢门;门前停着一挂崭新的大车;一个精干结实的小伙子;正端着半簸箕高粱给那匹大黑骡子加料;好像要走远路的样子。
〃小锁!〃大妈招呼了一声。
小伙子转过头来;他在太阳地里晒得满头是汗。大妈问:〃你爹在家不?〃
〃在哩!〃那小伙子向家里摆了摆头;〃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大妈顾不得细问;就走进院里。她好久没有来了;没想到院子有这么大的改变。她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那正房东西间;都换上了明光瓦亮的大玻璃窗。从玻璃窗里;可以看见雪白的蚊帐。门上垂着竹帘。门口两边;一左一右摆着两大盆夹竹桃;开得红艳艳的。西边是一溜牲口棚;换了一个大青石槽;槽上拴着一个小骡驹。鸡窝也修得非常考究;还有两扇小木门。就是墙角里那堆煤;你都不可能看到主人有一点马虎。大块放在下面;中溜块在中间;小块摆在顶上;堆成了很整齐的宝塔形。特别使大妈惊讶的;这整个小院的地;平展展;光溜溜;竟同城里的洋灰地一模一样;不知主人是怎么搞的。
〃他大哥在家吗?〃大妈叫了一声。
〃在;在;〃只听门里一阵响动;竹帘一扬;走出一个身穿洁白裤褂的中年人来;正攥着一张葱花油饼吃着;两只手油晃晃的。他笑嘻嘻地随口谦让着:〃婶子;你里边吃点儿?〃话虽这么说;但他却把门挡了个严;惟恐大妈再跨进一步。
大妈斜了他一眼说:〃你这院子拾掇得好漂亮呀!〃
〃嘿;什么物件都在人收拾。〃他满意地笑了一笑;〃其实并没有花几个钱!你就比如这烧了一冬的炉灰;你们怕都扔了;我是一小撮也没抛撒。你瞧这地;就是用炉灰搀上石灰砸的。你跟大津、北京那洋灰地比比;我看也不在以下。刮起风来;连一点儿尘土都没有。你再比如……〃
〃他大哥;我找你打算商量点事儿。〃大妈打断他的话说。
〃咳;真不凑巧。〃他皱皱眉为难地说;〃我马上就得赶路!〃
〃你要到哪儿去?〃
〃到山里去。〃
〃到山里干什么?〃
〃唉呀;我的婶子;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他把最后一块油饼塞到嘴里;〃你算算再呆几天是什么日子?……连八月十五你都忘了?我得赶紧去拉一趟鲜货。〃
〃你明天赶早动身不行?〃
〃老天爷;你算算有多远哪!〃李能扳着他那油晃晃的指头;〃这儿离易县山边子;足有200里路。来回400挂零。今天傍黑;我得赶到梅花渡过河;明天这档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办了货;马上往回返;怕还赶不上飞龙镇的大集哩!〃
〃你就不会让小锁去?〃
〃他?秤高秤低;还看得出来;要说办鲜货他就不懂眼了。常说;'有同行的货;没有同行的利'。年前我让他到山里拉核桃;争点儿没把我气死。人家跟他一样拉了一车;就比他多挣了半口袋小米!再说;他还有他的事。我让他今天就得赶到保定;去弄一批镰刀回来;眼下正秋收;这也不能误了。〃
大妈有些生气;但竭力忍住说:
〃这么说;村里天塌下来;你也不管了?〃
这李能异常机灵;听大妈口气不对;眼珠一转;连忙说:〃好;好;你就简单地说一说。〃他又回过头去:〃小锁妈!油瓶挂到车上了吗?〃
〃还没有哩。〃竹帘里有人应声答道。
〃你是死人吗?屁大一点儿事也得我结记着!〃
屋里人低声低气嘟嚷着:〃人家正刷碗呢。〃
〃刷碗;我们起身了;你不会刷吗?你办事有没有一点儿计划?〃他向屋里不满地斜了一眼。
屋里走出一个脸孔黄瘦的女人;也顾不得跟大妈打招呼;在牲口棚里找出一个黑瓷油瓶;提着到梢门外面去了。
〃多膏点儿油!〃李能在后面大声说;〃来回几百里;拉上千斤货;不是闹着玩的!〃
当——当——屋里传出很好听的自鸣钟的声音。
〃两点了。〃李能搓了搓手;对着大妈;〃你说;你说。〃
大妈不耐烦地从口袋里取出郭祥帮她写的纸片;递给李能:〃你看看吧!〃
李能皱着眉头看了几行。
〃这是谁写的呀!这个乱劲!〃他撇了撇嘴;〃一个笸箩;一个簸箕;一个小红箱子;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妈说;〃这是地主夺咱们群众的胜利果实。人家听说美国出兵朝鲜;又骑到我们头上来拉屎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有这祥的事?〃李能怀疑地说;〃我看他们不敢!〃
〃怎么;你还不相信吗?〃大妈接着把谢清斋这两天的猖狂活动说了个大概。
〃他妈的!〃李能骂了一句;〃那谢清斋刚才还来我这里说;金丝和一群妇女;天天骂他。还故意把楼房碰坏来气他。他好心好意帮她收拾;金丝劈头给了他两脖子拐;打得他膀扇子都拾不起来了。〃
〃依我看;这不是小事儿;咱们得赶快处理!〃大妈说。
〃对;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反水。〃李能也说。
大妈这才显出欢喜的样子;说:
〃那好。咱马上去找小契他们;开个支委会;今天下晚就把这事办了。〃
〃这;这……〃李能的大眼珠来回乱动。
这时;小锁走进来说:
〃爹;倒是还走不走?刚才老亨的大车已经过去了!〃
〃他怎么不等等我?〃李能着急地问。
〃他说再晚就赶不到梅花渡了。〃
〃这小子抓得真紧。〃李能骂了一句;接着对大妈说;〃就这样吧;婶子;你也别忒心急。咱们当领导的;重要的是掌握原则;不能听见风就是雨。等我回来;把事实调查一下再处理吧!〃
李能说着就往外走。
这时大妈再也忍不住了。
〃李能!你停一停。〃说着;她赶了上去;〃要像这样;我就有意见。〃
〃什么意见?〃李能在梢门洞里停住脚步。
〃我看人不要太顾自己了。〃她愤愤地说。
〃你说谁净顾自己?〃李能也激怒了;〃我比谁参加工作也晚不了多少;别这么教训我!〃他瞪着鼓鼓的大眼睛;〃我1939年就当民兵;提着脑袋干革命是为了自己?土改时候;我十天半月地不合眼;这是为了自己?请问;那谢家的大大小小300多个包袱;是谁领着找出来的?那一大瓮白花花的大洋和大元宝是淮找出来的?带头的是我;得罪人的是我;可是我比谁多分了一指甲的东西?……〃
〃你没有多分;是支部对你抓得紧。〃大妈也分毫不让地说;〃你没有把谢清斋的狐皮袍子抱到你家里吗?依着你;金丝住的楼屋也得归你……〃
〃我没时间跟你争论!〃他气昂昂地跳上了车;〃现在革命成功了;自己想点生活;我看也算不了什么错误。〃他向小锁把手一摆:〃快走!〃
小锁把鞭一扬;鞭声清脆地响了一声;车走动了。
不一时;大车就走到村中间了;车上又传过来李能的喊声:
〃小锁妈!你好好结记着小骡驹;可不能给我饿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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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地主
大妈站了好半晌;才呆呆地走开。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大黑梢门;不由地腾起一种厌恶的情感。
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刚才来的时候;她是多么兴奋呵;她满心企待着;李能会把她接在小屋里;关起门来;开始一场低声的亲切的交谈;然后筹思一个巧妙的对策。在过去艰难的年月里;每当敌情严重的时候;或者是上级布置下一件重要任务;在灯光暗淡的小屋里;在夜色迷蒙的庄稼地;有过多少这样的交谈呵;尽管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可这是同志间才有的那种亲密、坦白和随便的谈话呀。而今天;她在李能的台阶前站了半天;竟连一句热情的话都没有;连往屋里让一让都不敢张口。……他究竟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她抬头望望;太阳已经偏西了;柳树上一树蝉声;叫得人心烦。她现在去找谁呢?自从老支书和老村长这两个凤凰堡的〃顶梁柱〃南下之后;村里的党支部只剩下五个支部委员:新任的支部书记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老好子〃;怕得罪人;在支部发生争论时;常常是模棱两可;摇摆不定。大军渡江前;调南下干部;他也不愿去;胜利后;他听到出去的人当了县区干部;又后悔不及;现在跑到城里找他的老战友〃找工作〃去了。再就是村长李能;已经觉得担任村里的工作;对他的发家致富是一个妨碍。还有一个是青年团支部书记;出外办事还没回来;剩下的就是小契和她了。在村里发生了严重的敌情;地主阶级和一切封建渣滓们又蠢蠢欲动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