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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卷2-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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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
  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八日《语丝》周刊第四期。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八日作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曾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者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两地书。四》)可参看。
                 求乞者〔1〕
  我顺着剥落的高墙走路,踏着松的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露在墙头的高树的枝条带着还未干枯的叶子在我头上摇动。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而拦着磕头,追着哀呼。
  我厌恶他的声调,态度。我憎恶他并不悲哀,近于儿戏;我烦厌他这追着哀呼。
  我走路。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但是哑的,摊开手,装着手势。
  我就憎恶他这手势。而且,他或者并不哑,这不过是一种求乞的法子。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
  我顺着倒败的泥墙走路,断砖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四面都是灰土。
  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装哑,用怎样手势?……
  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灰土,灰土,……
                 ………………
                  灰土……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八日《语丝》周刊第四期。
                我的失恋〔1〕
              ——拟古的新打油诗〔2〕
  想去寻她山太高,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想去寻她人拥挤,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3〕。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想去寻她河水深,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4〕。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一九二四年十月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八日《语丝》周刊第四期。
  作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因为讽刺当时盛行的失恋诗,作《我的失恋》”。在《三闲集。我和〈语丝〉的始终》一文中谈到本篇时说:“不过是三段打油诗,题作《我的失恋》,是看见当时‘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之类的失恋诗盛行,故意做一首用‘由她去吧’收场的东西,开开玩笑的。这诗后来又添了一段,登在《语丝》上”。
  〔2〕 拟古的新打油诗 拟古,这里是模拟东汉文学家、天文学家张衡的《四愁诗》的格式。《四愁诗》共四首,每首都以“我所思兮在××开始,而以”何为怀忧心×ד作结,故称”四愁“。最早见于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所编的《文选》第二十九卷。打油诗,传说唐代人张打油所作的诗常用俚语,且故作诙谐,有时暗含嘲讽,被称为打油诗。
  〔3〕 冰糖壶卢 用山楂等果品蘸以糖汁制成的一种食品。据清末富察敦崇编著的《燕京岁时记》载:“冰糖壶卢,乃用竹签贯以葡萄、山药豆、海棠果、山里红等物,蘸以冰糖,甜脆而凉。”
  〔4〕 赤练蛇 一作赤链蛇;生活于山林或草泽地区。头黑色,鳞片边缘暗红色;体背黑褐色,有红色窄横纹。无毒。
                 复仇〔1〕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2〕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拚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这样,所以,有他们俩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于广漠的旷野之上。
  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3〕。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从四面奔来,而且拚命地伸长颈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他们已经豫觉着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
  然而他们俩对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旷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广漠的旷野,而他们俩在其间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干枯地立着;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七期。
  作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又在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六日致郑振铎信中说:
  “不动笔诚然最好。我在《野草》中,曾记一男一女,持刀对立旷野中,无聊人竞随而往,以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而二人从此毫无动作,以致无聊人仍然无聊,至于老死,题曰《复仇》,亦是此意。但此亦不过愤激之谈,该二人或相爱,或相杀,还是照所欲而行的为是。”
  〔2〕 槐蚕 一种生长在槐树上的娥类的幼虫。
  〔3〕 鲞头 即鱼头;江浙等地俗称干鱼、腊鱼为鲞。
               复仇(其二)〔1〕
  因为他自以为神之子,以色列的王〔2〕,所以去钉十字架。
  兵丁们给他穿上紫袍,戴上荆冠,庆贺他;又拿一根苇子打他的头,吐他,屈膝拜他;戏弄完了,就给他脱了紫袍,仍穿他自己的衣服。〔3〕看哪,他们打他的头,吐他,拜他
                   ……
  他不肯喝那用没药〔4〕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丁丁地响,钉尖从掌心穿透,他们要钉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悯的人们呵,使他痛得柔和。丁丁地响,钉尖从脚背穿透,钉碎了一块骨,痛楚也透到心髓中,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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