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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提醒:
“你尽快将明年同人轮编《新青年》的次序公布出来,好腾出精力来办《每周评论》。另外,还得请你写一个《发刊词》,再在《新青年》上做一个广告。”
陈独秀当时有力地搓了搓发僵的双手,爽快地说:
“好!‘读《新青年》不可不读《每周评论》’,我就这样做个广告,行 ”
陈独秀见守常面容憔悴,心中隐隐不安:
“唉!我是知道一个人支撑一份刊物的辛苦的,听说你连印刷和校对都在自己跑 待我安排妥《新青年》,就来帮助你。我已向周氏兄弟约稿了,胡适也快回来了,他总要有所表示嘛!”
李大钊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他仿佛又回到不久前那个难忘的夜晚。
那是旧历冬至的前夜,北京的夜已很冷 他和张申府相约来到北京《晨报》的印刷所,无论如何必须在今夜完成《每周评论》的最后校对。张申府见陈独秀的《发刊词》对外交前景非常乐观,竟用不屑的口气反驳起来了:
“陈先生讲美国总统威尔逊,是主张公理战胜强权的第一个大好人,我不以为然。”
李大钊望了一眼这位河北小同乡,赞许地说:
“这就是仲甫的性格,喜欢想到哪就写到哪。如果引起了争论,那他正是求之不得 ”
他又想起了陈独秀当年的那篇《爱国心与自觉心》。觉得仲甫的思想,正面临着一次新的徘徊和选择。应该借些马克思和列宁的书给他,按仲甫的禀性和气质,他是应该成为中国的列宁和革命领袖的。
记得那一夜,两人微颤着跺着脚,一直校对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出门时,李大钊见高阔的天空挂着如镰的下弦月,苍穹中有几粒星辰眨着眼。望着隆冬之夜干冷的大地,穿着灰布棉袍的他和张申府踏着冰冻的马路,揣着一个巨大的欣喜,抄着手并肩前进。
一个新的生命,一份崭新的《每周评论》,今天就要诞生 一种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夜的寒冷,他们加快了步伐,隐隐地消失在那霞光微明的晨景里。
两人正谈得兴起时,门被推开了,高度近视的沈尹默,有点鬼鬼祟祟地伸出脑袋,摸了过来。他见陈独秀也在这里,神色紧张地说:
“不好了,国粹派要开始反扑 听说黄侃和刘师培正在鼓动弟子,创办《国故》月刊,现正在申叔家里开会呢!”
陈独秀这些天有点讨厌起这位当年的密友。觉得他行事不够正大,喜欢跑来跑去传递消息。喜欢和汤尔和一起为蔡先生充当谋士,喜欢插手教育界的派系活动。而对轮流编辑《新青年》,老是强调眼睛不好设法推托。他是个眼里容不得砂子的人,尤其对熟悉的朋友。他果然不悦地冒出一句粗话,呛得沈尹默顿时尴尬起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干吗要管这么多闲事?真想管,还不如回去多写几首带点火药味的新诗来!”
李大钊见他当场发火也有些窘。沈尹默抬起头,歹毒地投来一眼,又默默地走
3
刘师培来京已有些日子,肺痨却一直不见好转。他的家显得很凌乱,北大开的薪水虽然不薄,但多数送进了药铺和书店,生活依然是那样拮据。
今天早上,他却换上一件新布衫端坐在客厅,苍白的脸上泛出了喜气。待会儿,善拜名师的黄侃就要上门来行磕头之礼 这位国学深厚的怪杰真是个活宝哟,竟会为一句戏言,当起真来
几天前黄侃来访,正好有学生在请教。见刘师培随意应付了几句就打发人家走了,他不禁诧异起来。
刘师培叹息道:“此子不可教也。”
说完便面容悲戚地大发感慨,语多伤感之情。他说这些年病体缠身,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刘家四世传经,眼看将断送在自己身上
黄侃深表同情,又问:“那你想要收什么样的学生 ”
刘师培想起蔡元培聘他时说的话,笑着拍拍老兄的肩说:“像你这样足矣!”
没想到这位狂生不但不恼,反而神色欣喜地站起来,一掸衣袖,当场就想执弟子之礼。慌得他一把拦住,连说不妥。
黄侃反问道:“有何不妥 ”
刘师培劝他入座,缓缓说道:“季刚,承蒙抬举,但此事万万不可。一是你只小我一岁多,岂能师生相称?二是你这章门大弟子已名扬天下,再转换门庭太炎先生处又如何解释 再说么,唉!我这名声对你也未必有好处……”
他讲到这里,惨白的脸又开始溢出了悲戚。就在他为袁世凯恢复帝制大唱赞歌,被封为“上大夫”时,老袁因黄侃名气大,也想授予嘉禾勋章进行拉拢。黄侃却卑视其为人,不但拒绝接受,还写诗嘲讽此事。据说当时一枚勋章值二十金,诗曰:“二十饼金真可惜,且招双妓醉春风。”
向来目中无人的黄侃也陷入了沉思,他已仔细想过,当今天下国学要令他服膺的,惟章、刘二人而已。刘师培一到北大,因许多参考典籍不在身边,只能经常写信到江苏仪征老家去查询。但他记忆力惊人,能准确地说明某书在何橱何格,何排何册,家人一查即得,从无误记。写起文章来也很出色,随便什么深奥的学问,都能下笔千言,疏注引证,头头是道。好像在他手里,没有做不好的学问。如此的大才情,令狂傲一世的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赞叹
黄侃当即表态,择吉日行拜师之礼。
正在胡思乱想时,妻子何震喜滋滋地进门通报道:
“来了!来了!快准备接客。”
黄佩捧着一对红蜡烛,拎着一包礼品,领着几位北大学生进了门。见他先是恭敬地亲自点燃烛火,又扶刘师培人坐。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惊得刘师培连声劝道:
“好了,好了,头就别磕 哎呀!真是折寿哟!”
黄侃一本正经地行完大礼,就又板起面孔教训起跟来的学生:
“记住!我拜师是磕过头的,不磕头得不了真本领。所以今后我收弟子,也一定要你们磕头。记得在日本时,一谈到经学。有我在,刘师便不开口。他和太炎师能谈经学,为何不愿和我谈 我猜想了多年,今天总算明白 原来他是要我磕头拜师,才能传授经学呀!哈哈!我的学问是磕头磕来的,刘师,您说有道理 ”
刘师培真有点哭笑不得了,但心里却不无得意。忙令何震端上早已备好的酒菜,唤众人入席畅谈。
来人中有一位学生叫张煊,也是他俩的崇拜者。这些日子为创办《国故》月刊,已多次前来商谈。最初张煊等学生想办这个刊物,有针对傅斯年的《新潮》之意。在刘师培看来,《新潮》派进步虽进步,但立论过于偏激,因此引来了另一批学生的不满。而他早已过了当年冒迎西学,否定一切的阶段,由于《中国学报》的解体,也正有办一份国学刊物的打算。见学生们能力有限,就欣然答应出任主编,张煊他们又分别聘请黄侃、马叙伦、黄节担任了特别编辑。《国故》社就这样成立了,今天正是来商谈创刊号稿件的。
张煊拿出两篇自己的文章,递了过来。
黄侃仰面喝下一杯烈酒,大声地说:
“我已看过了,全是痛快文章。对那帮简单、粗暴、霸道的人,就得进行反击!”
他因得意门生傅斯年的反水,这些天正恼羞成怒呢。
刘师培细细翻阅后沉默不语,文章虽有火气,但还是表示了与《新潮》争鸣、商榷的态度。他也觉得仲甫和玄同等人有点偏执了,习惯把对待新文化运动的态度,作为评判时人进步或反动的惟一标准。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历史观,并不能让人认清文化问题的复杂性,反而容易引导学生误读历史。所以在心里,他也有抵触情绪。但他毕竟是曾经沧海的人了,也知衰弱的身体来日不多。满腹经纶急于传授,但已不能在课堂高声讲课,否则就会引起剧烈的咳嗽。他想了想,见二位正急于听自己表态,便理智地说:
“我以为《国故》的宗旨应埋首国学研究,提倡学理探讨,尽可能与现实无涉,与所谓的封建复古更无涉。我也准备了几篇论文,有文字训诂方面的,也有谈中国文学研究的。总之,我不反对必要的争鸣,但更希望看到一些治学精于考证的学术论文。”
这就是他在生命最后一年的文化态度。对于一个真正做通天下学问,雄踞在中国文化之巅的人,其实倒始终怀着一种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