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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又浮现沈尹默来访的情景。
前几天沈尹默悄然而至,说仲甫夫妻近来常磕磕碰碰,高君曼刚来向他哭诉过呢。
“究竟是为何事不和 ”蔡元培对那位因咯血而脸色苍白的女子充满着同情。
只见沈尹默有点诡谲地瞥了一眼。摸出一张写有仲甫新诗《丁巳除夕歌》的八行笺,说:
“高君曼怀疑他在外逛八大胡同,拈花惹草,吵嘴时骂丈夫是无耻之徒。仲甫讥讽她故作清高,一副小资情调,心有苦衷没处发泄,就写了这首‘除夕歌’。唉!这种事传出去,对北大可不利哟。”
蔡元培隐隐觉得仲甫的第二次婚姻又出现了裂痕,轻叹一声铺开信笺,上面写道:
人生如梦,
日月如梭,
我有千言万语说不出,
十年不作除夕歌,
世界之大大如斗,
装满悲欢装不了他,
万人如海北京城,
谁知道有人愁似我?
沈尹默又不温不火地提醒了一句,他好像常常以谋士身份在蔡元培身边出现:
“仲甫这人也只有您能约束他,他情绪上来是不考虑后果的。当年一喜欢上小姨子,不是只管自己同居 ”
当然,成立进德会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通过一年多的整治,最近北大又相继成立了画法、书法、音乐等研究会,师生中的研究空气已蔚然成风。但是在北京目前这种社会风气中,要在一座拥有两千多师生的大学,彻底清除不良现象又谈何容易 在当时的北大,喜欢喝喝花酒,捧捧名角或小赌几局的虽然少了,但仍不乏其人。像辜鸿铭就是个老风流,别看他长年长袍马褂,拖着一条长辫子,年纪又七老八十了,偏还改不了拥娼狎妓的习气。
他确实是一位执着的道德理想家,成立进德会,改造社会风气,是他自青年时代起孜孜以求的宏愿。记得早在出任教育总长前夕,他就在上海与所谓的同盟会四元老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一起成立过一个无强制约束力的进德会。还议定了八条会约:一为不狎邪,二为不赌博,三为不置妾,四为不作官吏,五为不作议员,六为不吸烟,七为不饮酒,八为不食肉。并议定能做到前三条者为甲种会员,能做到前五条者为乙种会员,能做到前七条者为两种会员,八条全部都能做到者为了种会员。他是发起人之一,理所当然地认做了丁种会员。但没有几天,他还是违反会约,答应了孙中山的苦苦劝说,出任南京临时政府的教育总长。当时李石曾、章太炎等曾一度认定他官瘾太重,做人有失体面。他也只好暗自叫苦,这件事一直要到袁世凯野心暴露,他和同盟会四总长集体辞职,人们才终于看清了他的为人。记得当年袁世凯见他去意已定,曾故意假惺惺地说:
“本总统代表全国四万万人谆切挽留!”
蔡元培也不示弱,坚毅地回答:
“元培亦对四万万人之代表而辞职!”
这一天的《北京大学日刊》一出版就反响空前,李石曾第一个兴冲冲跑来见他,说:
“孑民兄,此事功德无量 下一步,兄弟建议在我们办的孔德学校和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也成立进德会。说实话,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条从上海开往天津的海轮上。正意气风发地和您,还有宋渔父、汪兆铭、唐绍仪等人,先发起组织‘六不会’,后来又起草《社会改良会宣言》。当时我们的心真像满风的帆,充满着希望呵!”
他已很多年没有这样激动了,两人的眼睛都开始熠熠放光。那是蔡元培担任“迎袁专使”率团赴京的路上,船驶到天津海面时忽逢大雾,停泊数日。三十余人尽是同志,对时局都很乐观,便在谈天说地中促成了这两件事。
李大钊正欣喜地在图书馆看校刊,并用朱笔划出重要的词句。见范文澜进门,神色庄严地说:
“看!蔡先生说得多好呵,改造中国应从这里入手。守常愿意参加进德会,并申请为两种会员。”
胡适刚从绩溪完婚回校,正一脸喜气地在宿舍里整理五首新写的白话诗。他已看完这篇长文,高兴地对范文澜说:
“蔡先生的提议非常及时,我们要提倡新文化,就要反对旧文化,我们要提倡新道德,就要反对旧道德。而且人会的三条理由也说得很好,一是可以律己,二是可以谢人,三是可以止谤。止谤莫如自修,像我这次就写了一组《新婚杂诗》。正准备拿去给《新青年》发表,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胡适之的婚姻很美满。”
他说完抽出一首诗,在手中扬了扬。诗云:
十三年没见面的相思,于今完结。
把一桩桩伤心旧事,从头细说。
你莫说你对不住我,
我也不说我对不住你——
且牢牢记取这十二月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范文澜从“完结”两个字中还是隐约看出了胡适与江冬秀之间的裂隙。一个是留洋的教授,一个是未见世面的乡村女子,没有裂痕才怪呢。但胡适善于平衡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太爱惜名声
最积极要求入会者还数吴梅教授,他是直接写了声明来找蔡元培的。说入了会可以止谤,他听说有人在社会上骂他用《金瓶梅》当教科书,还把他开设的元曲新课,胡说成是在教室里唱起戏文来 把北大成立歌谣研究会,提倡白话文,说成是翰林出身的蔡元培,放着先王的大经大法不讲,而把孩子们胡喷出来的“风来啦,雨来啦,王人背着鼓来啦……”一类东西放到国立大学专门研究。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辜鸿铭。那天他又在教师休息室里发表了一通高见,歪着脖子说:
“蔡元培搞进德会我不反对,因为他是好人。但我反对另一位好人加入进德会,他就是辜鸿铭。因为我辜鸿铭是名士,自古哪一位名士不拥妾狎妓?我不说苏东坡,也不说张岱,就连堂堂的正人君子海瑞,还玩过雏妓呢。还有屈原和婵娟的关系,按外国的说法也有点暧昧。反正中国的名士比外国人文明,他们是偷偷地养情人,不像我们那般堂堂正正地风流。”
陈独秀那里,蔡元培是主动过去征求意见的。凡平时有些绯闻的人,他都想亲自去劝说入会。进德会成立后还有纠察员,他相信人是要有所约束的。他已在入会条件中明确规定不咎既往,他是这样写的:
本会不咎既往。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凡本会会
员,入会以前之行为,本会均不过问(如已娶之妾,亦听之)。惟入会以
后,于认定之戒律有犯者,罚之。
这些日子,北大真是气象一新。蔡元培刚开始筹备进德会,又先后接到北大学生查钊忠和陈宝书等二十四人联名的两封来信,都是为了向他推荐一位校役。
这人叫何以庄,今年25岁,直隶宛平人,现是第一寄宿生宿舍丙字号斋的听差。因家贫而从小失学,但志向很大,通过旁听和刻苦自修,写得一手好文章。平时常和学生抒词以对,文采斐然。他们恳切地建议校长能量才录用,让他也早日龟游绿水,显于一旦。两封信都写得情辞恳挚,闻之慨然,可见何以庄平时为人之好。
蔡元培想想一年前学生与校长对话还要写呈文,又激动起来。他忙叫人请来了何以庄,又看了他的三篇文章,见他眉目清秀,忠厚老实,当场表态调入文科教务处,任缮写之务。这件事启发了他开设校役夜班的决心,兴办平民教育,一直是他教育救国理想的重要内容。他还专门听取了几位工友的意见,那天门房老刘头跑来请他写字,说老父亲劳累了八十年,他也无法尽孝,想求蔡校长为他的生日写一幅寿联。都知道蔡元培好商量,有求必应。每天上门求字、题写各种内容匾额的人络绎不绝。最多的还是请他写信介绍工作,他也随身带着八行笺,来者不拒地向各位朋友推荐,也不管对方买不买账。
蔡元培为他写完一副寿联后问道:
“如学校为你们办一所夜校,不知工友们会踊跃参加 ”
老刘头一听乐了,先双手抱拳向他作揖道:
“那敢情好吵!我在北大干了二十年,只认得头顶的校名,连写封信还要求人。再说以前校役是仆人,教室是主子们坐的地方,咱们连门都不敢进。夜校一开班,咱们不也登堂入室了,这有多神气?”
蔡元培听了很高兴,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