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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看见的情景。
怕有鬼就偏有鬼;犹如当头一棒;出现在望远镜里的正是他的娘和万寿台;两个人时隐时现;在树丛里动弹;好像动静还不小。李万方问;你看清楚了吗;是什么?陈九川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没有;是两只狗。李万方说;我怎么看见是两个人;好像那女人是你的娘呢;把望远镜给我。话音未落;他的腰上就挨了一脚。陈九川说;你他妈的敢糟践老子;老子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时;刘锁柱就在李万方和陈九川不远的地方;猫着腰和许得才鼓捣地图;陈九川和李万方的对话;有一大半进了他的耳朵。
刘锁柱后来暗暗留心;自那以后;陈九川就变得阴沉许多;一双小眼睛多数时间都在眯缝着;偶尔睁开;寒光逼人。
二
李万方死后;国军二一二师一片哗然;几十名军官联名上书二一二师师部、国民政府江淮动员委员会和新四军军部;要求查明真相;惩办凶手。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子君如坐针毡;几次飞马送来鸡毛信;严令郑秉杰迅速审问;弄清情况;拿出对策。郑秉杰急火攻心;多次提审陈九川;但陈九川咬紧牙关;问来问去只是一句话:擦枪走火;不是故意的。
恰在此时;淮上州松冈大佐组织三千日军主力、汉奸部队近万人;准备向西华山根据地开展六路扫荡。为了维护统一战线;联合国军共同对敌;淮上支队痛下决心;让郑秉杰派人押解陈九川到杜家老楼;接受国共联席法庭审判。
韩子君在给郑秉杰的密信中说;国军内部已掌握确凿材料;证明枪杀李万方是陈九川故意为之;以泄私愤。此次传陈九川受审;罪不容赦;在劫难逃。韩子君让郑秉杰做好思想准备;稳定其亲属和部队的情绪;严防节外生枝。
郑秉杰一夜未眠;这一夜他想了很多;陈九川从四岁头上就来到了东河口;第一个接受他们娘儿俩的就是他。十多年来;他和陈九川娘儿俩已经相濡以沫;他把他们带上了革命的道路;他们跟在他的身后成为他最可靠的力量和最后的屏障。可是;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下半夜;月亮西斜;东方微白。郑秉杰亲自来到关押陈九川的地方;让看守的战士把陈九川放出来。
陈九川明显瘦了;穿着一身单薄的军装;没戴帽子;两只眼睛在晨曦中闪动;一步一步地挪到郑秉杰的面前;一言不发。
郑秉杰问;陈九川;你知罪吗?
陈九川说;对不起团长;我给部队惹麻烦了。
郑秉杰厉声喝道;岂止是麻烦;你是对革命犯罪;你把我们的部队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陈九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枪毙我吧;不能因为留我一条命让部队背黑锅。
郑秉杰鼻子一酸;差点儿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看着这个衣衫单薄的孩子;心里的疼痛刀割一般。九川;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擦枪走火;到底是不是另有原因?
陈九川站着没动;昂起头来;看着郑秉杰;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郑秉杰注视着陈九川;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个英勇善战的小连长;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苦涩;埋着多少委屈。郑秉杰赶紧背过脸去;提高嗓门说;行了;擦枪走火;是行武常事;意外伤人;就事论事。
九川;迫于友军和国民政府的压力;也是为了团结一切力量抗日;淮上支队传来命令;要押解你到杜家老楼;然后接受国共联席审判。该怎么说;你不用我交代吧?
陈九川咬着嘴唇说;擦枪走火!
郑秉杰点点头说;这一去;后果很难预料;你有什么话要留给组织?
陈九川沉默了片刻说;没有。
郑秉杰说;对你娘有什么话要说?她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情况。
陈九川说;我要是被处决了;你就说我打仗的时候摔进悬崖了;生死不明。
郑秉杰说;那怎么可能?你既然去受联席公审;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能隐瞒?
陈九川又咬了咬嘴唇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她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郑秉杰无语;扬起脑袋看着东方渐渐洇红的地平线说;行了;那你就去吧。敌情通报;日军正在密谋六路围攻;我这里马上就面临着一场恶战;只可惜我少了一员猛将。大战在即;我这里抽不出兵力押解你。从西华山向北一百六十里路;就是杜家老楼。你自己去吧。
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袱;交代说;这里面有你三天的干粮。三天过后还没到杜家老楼;你就自己想办法。
陈九川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郑秉杰说;团长;你不怕我逃跑?
郑秉杰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好自为之吧!
陈九川似有所悟;久久地看着郑秉杰;突然泪如雨下;扑通一下跪在郑秉杰的面前说;团长;九川明白了。团长你放心;我生是组织上的人;死是组织上的鬼;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杜家老楼;让国民党反动派睁大眼睛看见我被枪毙;搬掉压在你们身上的黑锅!
三
陈秋石站在深秋的夕阳中;沐浴着一身如血的残阳。
那儿时嬉闹的院落不见了;那窗明几净的书房不见了;那一地清辉的月光不见了;那唠唠叨叨又勤勤恳恳的双亲不见了;那鸡鸣鸭唱的家不见了。还有他的丑妻和幼儿。
陈秋石是下半晌回到隐贤集陈家圩子的。遍访几家旧亲故戚;得知他离家出走之后的变故;双亲都被土匪董占水给烧死了;这是街坊邻居亲眼所见;逝者如斯夫;再也不能生还了。可是蔡菊花呢;还有那个他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儿子呢?
堂叔公嘴角上挂着哈喇子跟他讲;他的儿子名叫陈继业;上土匪那年;庄园里只有他的双亲;没有见到他的媳妇和儿子。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娘儿俩在哪里。也许回胭脂河了呢?
董占水;陈继业;他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陈秋石返乡;是他过去的老上级、如今的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子君特意安排的;韩子君并且联系了国民党玫山县政府;确保这位来自八路军晋冀豫军区的战术专家的安全。陈秋石谢绝了韩司令的好意;执意自行前往。韩子君怕有不测;派出一个骑兵班;交由干部团警卫连长柳君芳指挥;身着游击队便衣;尾随其后。
陈秋石什么思想准备都有;就是没想到会家破人亡得这样彻底。
暮色苍茫中;他走到双亲的坟前;久跪不起。坟是土坟;葬在陈家的祖坟地的西北角;地势有点低洼。按宗族规矩;以他们家的辈分和他的学品;他的双亲应该葬在更好的位置。可是因为他的出走;双亲落到了没有直系亲属收尸的地步;还是堂叔公出了几块洋钱;雇了几个亲族;买了两副薄棺材;草草安葬了事。
柳君芳带着两个人牵马过来;在身后低声说;首长;上路吧;今夜要赶到玫山呢。
四
陈九川选择的路线是小路;按他的计算;从西华山庄向西先到西河口;再向北沿司坡店至英栗冲;再往北就只有二十多里就到杜家老楼了。
小晌午行至妃子岭;饥肠辘辘;打开郑秉杰交给他的包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郑秉杰说给了他三天的干粮;可是包袱里只有三块杂面馍馍;是用麦麸和碎米做的;按陈九川的饭量;只够一顿的。从西华山到杜家老楼;就是走大路;少说也是二百多里;何况是转山绕水呢。他是飞毛腿不错;可他也不能连天夹夜地飞;这二百多里的路;没有三天是走不完的。
为什么郑秉杰只给他一顿的口粮呢?粮食紧缺是不错;可他一个上路受审、准备砍脑袋的人;临死之前总得给一顿饱饭吃吧?陈九川想不通。
这天晌午;陈九川只吃了一块馍馍。
接着往下走;迎着太阳;饿着肚皮。走到了诸葛庵;已经是半夜了。住处自然是没有的;就在山坡上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扯了一些荒草盖在身上。天奇冷;好像还下了霜。冷得自杀的念头都有。这时候陈九川才开始恨;恨他的娘。这些年来;他和娘相依为命;娘就是他的一切;娘是他的财富;娘是他的家;只要和娘在一起;他就什么也不害怕;即便是死在娘的怀里;那也算回家了;他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他成了彻底的无产者;他没有家了。他的娘还活着;却是比死了还让他痛苦。自从独立团办了个兵工厂;娘的生活好像就发生了变化;那个叫万寿台的杂种;打仗打成了一个瘸子;却把自己当成了抗日英雄;有事无事总爱往娘的身边凑;这是陈九川早就察觉了的。有一次他对娘说;娘你别理万寿台了;那不是个好人。
娘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万大叔他是个好人。你娘腿上有残疾;做啥事都不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