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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意人。政治情结、江湖大哥、民间智慧、合理的商业想像力,以及我们有限的体制空间,塑造出牟其中这样一个形象。现在没有此类人物了。生存就是在每个阶段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不断改变行为方式;而以原有方式一直往下做,环境改变人不变,会死得很快。
我也是被盖上时代印戳的人,在我自己眼力,我现在是资本家的工作岗位,无产阶级社会理想,流氓无产阶级生活习气,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享受。我也是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范哈儿与张少杰
我有一个朋友叫张少杰,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很有影响经济学家。九十年代初有一度他也下海经商,下海之初,我把他介绍给牟其中。有一段时间,张少杰在牟其中那儿当门客,每天吃火锅,聊天,觉得特别不过瘾,就想自己去做。他托我跟老牟说项,希望老牟给点儿钱,让他自己做一个咨询公司。我跟牟其中谈了以后,牟其中就很爽快,满口答应,而且通过我转告他,说可以给20万块钱,支持他去做一个咨询公司。当时张少杰是要跟劳元一合作(劳元一现在是第一上海中心的老板,文化革命的时候上海的风云人物)。当我把牟其中的想法告诉少杰时,他非常不高兴,说这太小看人了。他当时自我感觉非常好,很牛逼的,知名度不亚于现在的张维迎,觉得老牟才给20万,太低看他了,好像打发一个叫花子,所以很想不通。后来我告诉老牟,老牟就说:“他不会做生意,你叫他来,我跟他说。”那时候南德的火锅算是一个招牌,所以就叫张少杰来吃火锅,很随意,吃完了就神侃,最后牟其中跟张少杰说:“20万起家开一个咨询公司已经很多了,要是我来做的话10万就够了,我考虑到你不大会做事,还多加了10万呢。”张少杰为难地说:“怎么做,租个办公室这点钱就都没有了。”老牟说:“你这个家伙不会做事,这样子,我告诉你怎么赚钱,20万足够了。”少杰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做?”老牟说:“你到上海打听一下哪儿最贵?是不是国际饭店最贵?你去最贵的那个地方的顶层,就在那儿请客,请上海最牛的人,把这20万请完,花完,你至少能赚200万。”少杰说“这不可能吧?!”老牟说:“你不信,我告诉你,最重要的不是说你有多少钱,而是别人认为你有多少钱。”这挺有意思的。相当于我们现在说,你一定要让投资者、让客户对你有信心。他当时就说:“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但是别人认为你有多少钱就会给你多少钱的机会。所以如果在那个地方把这20万花完,请最牛的人全都吃个遍,那整个上海就都认为你是最有实力的,很多有钱人就跑来跟你打交道,跟你做事情,最后你就会有钱了。”张少杰听了还是将信将疑,觉得这有点儿不靠谱,像坏人懵事儿。老牟说:“读书人跟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好,我再跟你讲一个故事。”
老牟讲的是在三、四十年代抗战时期的一个故事。当时四川有个军阀叫范绍增,就是傻子军长范哈儿。范哈儿那时在四川很落魄,于是就摇个船到上海,船靠码头时,吆喝一群挑夫上船挑大萝筐,筐里头是红纸包着的一卷一卷像钱一样的东西,挑夫们肩上的扁担嘎吱嘎吱直颤,说明这个筐特别沉,钱特别多。于是上海滩的人都知道范军长来了,钱太多了,挑得挑夫腰杆都要断了。所有的人都特别喜欢他,大家都愿意跟他结交,他就在一些豪华地方吃喝玩乐,今儿向这个借五万、明儿跟那个挪六万。因为都是特有钱的人在一块儿混,大家都觉得没事儿:老范家这么多钱,藏着好几大箩筐呢!所以没人着急跟他要。就这么在上海滩折腾了好几个月,所有人都知道这家伙有钱,尤其是他那一屋子卸下来大洋压根就没动过。过了一段时间,范军长突然不见了,所有借过钱给他的人都急了,就把他的房子给围了,围了以后就把那些筐都抢了,最后把那些红纸包打开一看,全都傻眼了,原来全都是青冈木。青冈木特别沉,一节一节的都用红纸包着,看上去就像现大洋一样。而范哈儿则拿着从上海忽悠的一大笔钱回四川折腾去了。老牟对少杰说:“你一定得让人家认为你有钱,才能获得成功。”后来,我也专门看了一些范军长的故事,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其实范军长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当时也是为了筹集军饷,他曾经住进上海的长三堂子,就是上海的妓院最集中的红灯区,然后找最火的小姐(头牌小姐),每天都去。他那时候抽大烟,抽大烟要拿个竹签子挑烟灯,拨亮灯芯;这个范大爷每次不是拿竹签,而是拿一张最大的钱,把钱搓成一个签子来挑烟灯,挑完了就把钱扔了。这个事,被头牌小姐拿出去显摆,到处嚷嚷:范大爷挑个烟灯都拿钱做签子,实在太有钱了!于是上海滩的有钱人都知道范大爷。所以,他通过很多细节,在上海给人很有钱的感觉,最后在上海滩谋了一大笔钱走。
牟其中讲的青冈木的故事和用钱挑烟灯的故事大同小异。他当时就是想用这个故事来启发张少杰,教他知道什么叫有钱,怎么去弄钱。牟其中没有讲什么叫商业信用、品牌之类的东西,实际上照今天的标准来看,这就是一个商业信用问题:人家都认为你有钱了以后,你就有了商业信用了。就像李嘉诚今天说要借5万块钱,没有人说不借给他的,他肯定能借到。但如果说是一个民工突然跟你说借300块钱,你肯定不借,你的心理差距会非常大。可见在别人心里,建立信誉和让别人认识你这个品牌是非常重要的。有趣的是老牟讲了这个故事,但自己却栽在商业欺诈上;张少杰也没能用自己的学者名声将盛极一时的恒通集团从泥沼中救出。
老牟讲到怎么应对一些烂事和坏现象时也给我讲过两件事情,很有意思。一件事儿是说在万县乡下有一个无赖,老惹事,到处招惹是非,跟人闹纠纷,所有人都特别恨他,老想修理他,可是每次人家想要收拾他的时候,他得罪人得罪狠的时候,他就得癌症了。他一说得癌症了,所有人就都不惹他了,一想他都快死了,还收拾他干什么?这股报仇的劲儿就没有了。老牟说这人第一次说得癌症了,别人就不招他了;可过一段又说没死,癌症好了,又出来折腾,然后又惹上很多事,很多人又要弄他,他又说得癌症了,别人的火一下又消了。这是一个几近黑色幽默的故事,我想在老牟内心,这样一个故事一定也会影响到他。显然,在与外部发生剧烈冲突的时候,示人以弱是最好的保全之策。遗憾的是,当他自己遇到很多危机的时候,他从来不得癌症,他的身体还老是这么好,我想当年遭遇危机的时候,如果他真得癌症了,或者对外宣称得癌症了,可能就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老牟说,万县还有另外一个无赖,没事就敛钱,敛钱的招数就是过生日。他们家人老是过生日,尤其是他妈生日特别多,因为他给他妈编了很多故事,一会儿阳历、一会儿农历,一会儿记错了、一会儿又补过,一年整个四五回,想方设法敛钱。他妈的事完了,还有爸爸、哥哥,反正他们家生日特别多,总是用这种方式来敛财。老牟讲过许多这类民间的故事。我觉得,在那个没有MBA的年代,作为第一代的民营企业家,他的一些智慧,大部分来自于民间流传的故事;这些故事很重要,会给你很多基本智慧和对人情世故方面的知识。所以,中国最早的MBA应该是牟其中所讲的这些故事;包括牟其中反复跟张少杰讲的在内的所有故事,都是当时MBA的活教材。
倒飞机与放卫星
牟其中在商业上有过巨大的成功,但最终还是身陷牢狱,没能成功到底。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发现,他的商业逻辑并不是都不成立,但是这个逻辑跟社会制度的变化节奏不够吻合,和体制变革的逻辑是冲突的,所以他成功的概率非常小。透过牟其中的个案,我就觉得,做一件事,商业上的合理性和制度上的允许程度是直接相关的,必须有很好的配合。比如贩毒,商业上也合理,但在制度上明显不合理,或者说在社会逻辑上是是根本行不通的。老牟面临的问题就是商业逻辑和社会制度的逻辑的冲突,老牟最后也败在这个地方。倒飞机这件事情勉强成功,后来其他项目为什么都不成功呢?其实他每一个商业计划,包括炸喜马拉雅山,商业逻辑都是对的,但这些计划却是为当时的社会体制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