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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了。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思想,初看都没什么,很简单嘛;但你要须知,伟大的思想都是朴素、生活化和平易近人的;但这个朴素和平易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它只是便于群众接受罢了。初看没有什么,但你一个人静处的时候,一个人面对世界和寥廓的时候,你再想这个道理,就觉得越想越有味,越想越有道理;就好象世界上那些漂亮的姐姐们吧,这些姐姐们有两种,一种刚一见就惊心动魄,但两天之后,就觉得味同嚼蜡,是一块鸡肋;还有一种人,刚看似也平常,但两天过后,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耐看,是一朵石榴花;我白蚂蚁就属于后一种。你们对我思想的吃惊,也就不奇怪了。平时你们看我像一个乞丐,见人就想蹭根烟抽,一根烟算个什么,就成了乞丐了吗?我就是从来不买烟和保险套的人,我对上边和下边都没有防备;这还不是最气人的──你们这么看我倒没什么──这也并不出我的意料,最使我生气的是当我离开你们回到家里时,老婆和白石头也这么看,这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无可救药了。别人狗眼看人低那是因为离我的思想远,你们俩人每天生活在我身边,眼窝子也这么浅吗?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你们也该学一个大概了,谁知到头来,世界并没有让我改变半分──原来我以为能改变整个世界,最后连一个地区也没有改变好。要说我在世界上有什么伤心的话,这就是让我最伤心的了。什么叫乞丐?我在外在物质上蹭点什么那没有什么,倒是你们这些人在精神上要乞求别人,活得不明不白,才让人看着可怜呢。我刚才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就如获至宝;如果我把我的思想体系给倒出来,恐怕咱们就可以建立一个新世界了吧?说到这里,六指,再给我一支「马包肉」(我的英语怎么样?小刘儿这人你们知道吗?也是从咱们故乡出来的,大腕,我们有时晚上还要通一两次长途电话,共同讨论一个词的用法和一个单词的译法。)!这时六指还处在事业的鼎盛时期,还一月一次来往于京城和故乡之间,现在围着村头一个粪堆跟村里人说闲话,也是为了与民同乐,也是刚吃过饭,为了消消食;但就是这样牛×的人,听了白石头一番讲演,也突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土头土脑的村里的百姓,可怜地笑着,将自己在京城丽丽玛莲大酒店偷拿的「马包肉」,乖乖地给白蚂蚁递上一支。思想的威力就这么大。白蚂蚁满意地将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次不怕烟屁烫手了。粪堆周围的一帮人,这时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在故乡的某月某日,村头的粪堆旁,所发生的再平常不过的事──本来很平常,但因为有白蚂蚁的加入,就变成了一次偶然和事故。日常之中,我们穿著黑棉袄,袖着手,站在粪堆旁一边晒太阳,一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和翘耳倾听些什么?就听一些在村里占主流地位人的演讲。这是我们的思想中心,这是我们的营养来源,这是我们的新闻联播,这是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当然,这是在我们故乡,还没有发生大事之前的时候。我和孬妗的专机,还没有到达故乡。人们袖手期待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在这种一切没有改变的平静的日子里,这一天也有些例外:这一天在议会发表演讲的,竟是白蚂蚁。本来在村里和议会、在粪堆上和人群中,都没有白蚂蚁说话和插足的份儿。他在村里算一个什么东西?吸烟还要向别人蹭,哪里有他拋头露面的机会?但这天纯粹出于大意和偶然,村中的主流人物碰巧都不在家,曹成、袁哨、甚至算上俺爹,都不约而同到县城赶集去了。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在,哪里还有白蚂蚁插嘴下脚的地方?他哪里能捡到这个巧宗?正因为他们不在,白蚂蚁就钻了这个空子和脱颖而出,让他思想的流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渠道,让他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爆发,让他对世界也谈了一些新鲜的看法。一开始我们没有在意,事后想起来让我们吃惊。这简直是一次政治事故,这简直是我们故乡历史上的一桩耻辱。曹大叔等人赶集回来,听说这件事,曹当时就对身边的袁哨说:
「看看,看看,我说不能掉以轻心,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怎么我去赶集,你们也都去赶集了呢?就不能把时间岔开吗?别小看粪堆这个阵地,稍微有些粗心大意,我们不去占领,就有人钻这个空子。虽说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但他的这点子毒水可都让他流出来了。看他流得多么畅快和舒服,你我竟都是吃干饭的。毒水流出并不可怕,但这点子流毒竟也在群众中造成了影响,这就不是一般的你管还是不管的问题了。何况他说的是对故乡的评价。这是什么言论?如果是胡说八道还好,可他也说得有板有眼哩。这就更加不能小觑了。我知道,我们在三国时候,都是做过大领导的,丞相的丞相,主公的主公,我们都是抓大不抓小的人;这是好事,作为一个领导,不能事无巨细,我们的共同朋友,孔明兄弟,后来是怎么死的?就是吃这个不会当领导的亏。但我们也不能不分地域和环境地把过去的经验乱用。毕竟时代不同了嘛。就是一块糕,吃来吃去,恐怕也该馊了吧?但我们就是这样保守和因循守旧。我承认,我也有放松自己的地方呢。我们现在不已经不是丞相和主公了吗?我们就是在村长猪蛋领导下的一个普通的村民。如果我们还拿着历史上的经验乱用,还拿出当年领导人的款子,还是那么抓大不抓小,问题肯定就出来了。过去我们不抓小事有人替我们抓,丞相要出门了,我们还在屋里喝茶聊天,和姐姐们调笑,外边已有多少人在为我们忙活。调车的、调专机的、捧痰盂的、装马桶的;说十点五分走,十点四分车到了屋门口;跨上车,一溜车队,就到了车站月台上或飞机的舷梯旁;人一上车,专车立刻就开了;人一上机,飞机马上就滑向了跑道,呼啸一声,就到了蓝天和白云之间;这时空姐给你递上一块热毛巾,擦把脸,喝口麦爹利,看着机窗外,旁边有沈姓小寡妇捶腿,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到一个地方视察,也是前呼后拥,吃饭,睡觉,撒尿,拉屎,都不用操心,自有小的们替你安排;到古迹去参观,到草地上去散步,前呼后拥的人虽然多,但你走在中间,你一走步,别人纷纷往两边撤,使你行走前后,都有一个从容和不感到紧迫的空间;但他们也懂事到不离你太远,不使你感到孤独和脱离群众。但这已是英雄当年,早已不堪回首了。想起这些事,只会使我们黯然神伤。现在已经是刘老孬和小麻子的天下了。我们只是人家天下的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蠓虫。这时我们还要摆过去的架子吗?我们还不该放下我们的穷大架吗?我们还以为我们身边有许多秘书、随从和姐姐吗?我们现在上牛市屯赶集,不都是夹杂在一群土头土脑百姓中的一员吗?千人一面,大家都是一个表情,你说哪里还可以看出我们的当年?早已被同化喽。一出村,我们还不是像所有的人一样,赶紧把鞋脱下搭在肩上,用肉脚在土路上走,藉以省一些鞋底;等望见集市再把鞋穿上。想想我都伤心哪。但我们却在我们的身份上出了问题。我们没有认清我们的现实。就剩下一个村庄了,如果我们再把这个地盘给弄丢了,我们到将来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大意了。我们没有想到我们身边这些土头土脑百姓的危险。他们也有篡权之心呢。你看看这个白蚂蚁,我们过去就当他是一个脑子像浆糊的没嘴葫芦,他的存在对于我们可有可无,见面都懒得理他;现在明白,竟是我们大意了。他还是颇有些思想哩。如果是一个傻帽,哪里来的对故乡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没这些想法,我们倒不觉得可怕;他有这些想法,我们倒真食寝难安呢。他成了我们一个对手和敌人了。主公,当年你也是个有主见的,你说。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袁哨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先说:「娘的,倒真成了一个事了哩。」
又说: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据平时观察,白蚂蚁不像一个能成大器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像一个积累了多年的思想家到了井喷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料到,突然就产生出这么多稀奇古怪对世界发生冲击力的思想呢?这些思想产生以后,别人都欢呼了,拿过去运用了,按照这思想去改造世界了,他一个人倒是对着自己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