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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得你好苦!」
「我们分别的时间太长了!」
「这就是你开的酒吧吗?」
「为了找你,我连牛文海都扔下不管了!」
「这就是我们写信的结果吗?」
「这就是我们的见面吗?」
「刚才的舞跳得太好了。」
「这样的见面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它真是太好了。」
「我们能重新再跳一遍吗?」 「你写的信我都收到了,我写的信你也都收到了吗?」
「我们是到后台呢还是到卫生间呢?是到堂皇的宾馆呢还是到你的私房呢?」
……
但令白石头没有想到的是,那美丽妖娆的女人却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开始整理她的云鬓和衣服,接着对白石头冷冷地说:
「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
「我不认识你。」
……
让白石头大吃一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说起来也和我们常人一样──慌忙对她的回答进行反驳、证明和大喊大叫:
「女兔唇,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你怎么能不是女兔唇呢?」
「你怎么能说没给我写过信呢?」
「你的那些信──虽然我都是十几天之后才收到的,但是我现在还叠放得整整齐齐呢。」
说过了历史,又开始在目前找证据:
「你不是一年前从巴黎归来的吗?」
「这里不是你开的酒吧吗?」
「不是你给我发的请柬吗?」
「为了地址的丢失,我还差点上吊和痛不欲生呢!」
……
但等他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站在灯光稀疏的大街上了。迪厅不见了,音乐不见了,镭灯不见了,男男女女也没有了,当然引起他喊叫和痛不欲生的女兔唇也荡然无存。他的脚下成了一片废墟。月明星稀,这时都市没有一点声音。世界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但这还是不是令他感到恐怖的,令他感到恐怖的是:既然这一切都是无有和虚无,那么他已经收到的那些女兔唇的来信,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这时世界就成了一个旋转的黑洞。白石头开始在那里一点点沉伦和陷落。这时白石头又是多么由衷的叫道:
当年在烈日下庄稼棵子里铲草肚子里只有红薯毂辘、水和盐的牛文海大哥,你是多么地幸福和知道世界的底蕴呀
你临终的遗嘱给我们村庄带来的变化又是多么地伟大呀
我们对于现实的描述和渴望又是多么地肤浅啊
我们一思索,你就发笑。
……记得1969年牛文海舅舅有两男两女。他的大儿子叫牛长顺──1969年的春天,我和他一块骑着自行车到三矿接过煤车。他的二儿子叫牛长富,面皮白净,走路爱抬高胳膊──小时候左腿骨折过一次,长大走起路来没有反映到腿上却反映到胳膊上;常常见他高抬着胳膊、拿着一个镰刀头急急忙忙从村庄穿过。他的大女儿叫牛金香,大眼,扁脸,爱拿着一块玉米饼站在土岗上大口地啃──我和她没什么交往。牛顺香是他的小女儿。牛文海在处理儿女婚姻上也颇有韬略,就像他处理烈日下割草和后来盖起青砖到顶的瓦房一样。牛长顺和牛长富都是好人,当年我除了跟牛长顺一块到三矿接过煤车,还共同和牛长顺牛长富一块到老得舅舅的瓜园里偷过瓜。偷瓜的时候他们都很勇敢,分瓜的时候他们也都有私心杂念──但是当他们的阴谋得逞之后,脸上又露出憨厚和质朴的笑容,就像牛文海舅舅的憨厚一样让人感动──世界上还有一些阴谋得逞仍在那里板着脸的人呢,就让我们感到恐怖了。你不知道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两个女孩子在婚姻上没有给牛文海舅舅出什么难题,使牛文海舅舅感到为难的是两个儿子──当然,如果没有这些难题,还显不出牛文海舅舅的雄才大略呢──难题对于他还是一棵救星呢。──后来我们也认识到:如果当时没有两个儿子的难题,牛文海舅舅还没有烈日下的积累盖不起青砖到顶的瓦房呢。这是他积累和爆发的最基本动因。两个儿子都很聪明,问题出在他们的长相上──个子低矮,鼻孔朝天,头发和眉毛连着,下巴上又各长着一绺黄髯──成了他们家族的特殊标志。也是奇人异相,但是这异相就像牛文海的烈日下铲草一样,当时我们浑然无觉并没有给以足够的重视。等青砖到顶的瓦房作为一种奇迹矗立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才对牛文海舅舅以前的积累有所认识,这时才对鼻孔和黄髯恍然大悟了呢──它们之间也有一个木与本、流和源的关系──接着才有了临终遗嘱和村庄天翻地覆地变化呢。这时你才知道什么叫蓄谋已久和丝丝入扣,你才知道什么叫日久见人心和路遥知马力。──正是因为这鼻孔和黄髯,正是因为我们的对面不相识,我们的牛文海舅舅才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割草本是一种体力劳动但我们的舅舅一边割草一边还在飞速转动着他的脑筋等盖起青砖到顶的瓦房的时候他怎么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得了食道癌这样说来我们还是杀害牛文海舅舅的凶手呢于是我们也就成了这一切奇迹的开头、原始、木之本和流之源了。一切倒是从我们开始的。过去我们不知道凶手就是我们的救星,困难和敌人就是我们创造一切的原动力──通过牛文海舅舅身体力行的实践,我们知道了,是我们害了牛文海舅舅,也是我们创造了牛文海舅舅。──因为按照我们从老梁爷爷流传下来的习惯的、固定的从村庄角度观察人相貌的观点来看,头发和眉毛连着、鼻孔朝天和腮下一绺黄髯是委琐的象征,个头低矮也和雄伟壮大相矛盾;这样两个鼻孔朝天、一绺黄髯的小矬子幼年的时候我们觉得十分好玩,但等长大之后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可爱了。我们错过了认识奇人的伟人的机会。于是我们的表姐们一个个出嫁到外村庄和出嫁给别人,没有一个提出来要嫁给牛长顺和牛长富。──表姐们,我们肤浅,你们也肤浅吗?从这个意义上,我当初对她们的出嫁还草木惊心嗟叹落泪现在看起来也幼稚得让人发笑了。你们让人发笑。就好象女兔唇因为看不惯东方人扁平的鼻子而远嫁巴黎一样。原来你们是一丘之貉──本村的表姐是这样,外村的表姐也像本村的表姐一样肤浅,当世界上没有一个目光长远的妇女要嫁给牛长顺和牛长富的时候,大家也就联合起来把把牛长顺和牛长富婚姻的一切负担和烦恼强加到牛文海舅舅头上。牛长顺和牛长富的鼻孔和黄髯都已经成熟,你让他们的性到哪里去排遣呢?──幸好牛文海舅舅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牛长顺和牛长富,你们能在世界上拥有这样的父亲是你们几辈子的造化──因为他在烈日下庄稼棵子里的积累,整整比1969年提前了10年。──从这一点看牛文海舅舅也是一个可交的人,他的目光能看穿10年──而我们在10年之前看到一个农民在烈日下的庄稼棵子里铲草就以为他是在铲草怎么会把铲草看成是一种积累看成是一座瓦房接着就和女人的乳房连在一起呢?当牛文海舅舅对世界殚精竭虑精心编织的时候,我们却在世界上慵懒和迟钝地睡大觉。最后我们在牛文海舅舅的陷井里全军覆没也就不奇怪了──当然,也正是我们的全军覆没,才使后来的牛文海舅舅的遗嘱落到了实处,才使他的既定方针和宏图大略得到了施展,才使我们的村庄走上一个新的台阶──还是我们的胡涂成全了他的远虑。当我们对他心服口服的时候,我们还要什么人格呢?心服口服的投诚,往往比自己枉费心机还要更接近我们的目的呢。──当我们村庄里全是如表姐一类人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说,表姐们,你们是生活中的害人精,你们同时又是我们村庄的救星。如果当初你们知人善任地认识到了牛长顺和牛长富的价值和长处争先恐后地嫁给了他们和他们一起过着买盐、买粮、买酱油醋和担水──就像1966年我和牛顺香玩的游戏一样,生活的内容不过涉及到:
粮食
水 盐
──生活的同时解决了他们性的问题,那么我们的牛文海舅舅殚精竭虑地绞尽脑汁运筹帷幄的积累和铲草顷刻间也就失去了意义。也许这样他就不用鞠躬尽瘁和死而后已了。但是在他正常如我们活着的同时我们的村庄也就永远没有光明和指望了直到30年后还徘徊在黑暗中也说不定呢。幸好你们置他儿子于不顾也就是置他于不顾你们这样做虽然害了牛文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