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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分、烈日、粮食和憨厚──的奇迹仅仅是:
憨厚如斯的牛文海,在1969年的秋天,突然在村里起了第一座青砖到顶的瓦房
──就让我们措手不及。村里第一座青砖瓦房历史的开创者,不是村里的队长刘贺江舅舅,不是村里的支书王喜加表哥,不是在五矿工作的牛三斤表哥,不是村里的任何其它人──和憨厚得都让我们忽略的牛文海舅舅比起来,任何人在村庄的历史上第一次盖起青砖到顶的瓦房都会让我们更加不感意外,而事实却与我们的意料恰恰相反,任何人都没有开创村庄瓦房的历史,现在开创这个历史的,却是被我们忽略的牛文海舅舅。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撇开我们和要赶超我们的后路呢?他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村庄还有瓦房这样一个突破口呢?我们像是集体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一样,现在我们看到牛文海舅舅的突然超出──就像临到终点的运动员看到身边的竟争者突然加速一样──都有些痛恨牛文海舅舅了。是他日常的憨厚,使我们对生活有了忽略上了他的当。原来他一直对我们怀揣着阴谋。──青砖到顶的瓦房,在老庄短短的历史上,仅仅离我们只有30年──而这纯砖的物质结构,竟是由我们忽略的牛文海舅舅创造的。──我们甚至还替历史感到些屈辱。因为我们对青砖到顶的瓦房本来还很陌生,现在仅仅因为他,我们就开始接触和熟悉了。这时我们不无嫉妒地想,从村庄的物质结构讲,他对我们村庄的开创,其意义并不亚于我们村庄的创始人老梁爷爷呢──因为一座瓦房,他甚至可以和老梁爷爷平起平坐了──历史也就是这样告诉未来的,事到如今,当我们开始给别人讲述我们村庄历史时,我们首先说:
「我们的村庄是由老梁爷爷开创的……」
我们接着会说:
「村庄的第一座青砖到顶的瓦房,是由牛文海舅舅盖起来的……」
这时我们就觉出了第一对于世界的重要性。牛文海舅舅在历史上的地位一下就超越了刘贺江舅舅和王喜加表哥。同时他们对于世界的展现方式也十分不同呢。不管是老梁爷爷也好,刘贺江舅舅也好,还是王喜加表哥也好,他们地位的取得在于他们对我们的当面表演,他们用一次次的当面表演在我们心中加深着印象和窃取着位置,而我们的牛文海舅舅仅仅依靠他在庄稼棵子里和红薯毂辘面前的默默积累让我们毫无知觉;老梁爷爷刘贺江舅舅和王喜加表哥是用一种非人的方式在证明着自己,而牛文海舅舅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用一种突然爆发来反打日常的日积月累。或者反过来说,老梁爷爷们在内容上用的是日积月累,而牛文海舅舅在内容上用的却是突然爆发。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就突如其来地在我们面前矗起了村庄历史上第一座青砖到顶的瓦房。他可真够贼胆包天的。他可真够卧薪尝胆的。他可真是蓄谋已久。说着说着他都让我们替他感到后怕了──如果你的卧薪尝胆因为一着不慎到头来落了空,那么你长年的默默积累和庄稼棵里的汗水不就付之东流了吗?你的红薯毂辘不就白吃了吗?老梁爷爷们是用一种血泪的提醒来告诉我们村庄的方向和政治,而牛文海舅舅却用一种物质的事实来告诉我们村庄的方式和未来。老梁爷爷们一辈子把心思都用到了别人身上,而牛文海舅舅一辈子集中精力在对付自己──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在用一种与人无关的态度,来显示对我们的更加关心──但我们还执迷不悟认为你真是与我们无干呢。只有等瓦房以挑战的姿态矗立到我们面前时,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又从来没有分别过。你在庄稼棵里铲草的时候,我还得意洋洋骑着自行车从你身边穿过呢;当你吃着红薯毂辘的时候,我还以自己肚子里的粮食居高临下地看不起这一切呢。当牛文海舅舅腼腆地──我们终于有了一点自己的发现,那就是胸有大志和腹藏良谋的人,憨厚之中,往往还带一些腼腆──请我一块品尝他的红薯毂辘的时候──他是要拯救我一把将我也一块带入这大境界,而我因为自己的自高自大和自以为是再一次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历史终于出现爆发、奇迹和瓦房当然对于我们也就意味着是空白的时候,我们再追悔当时可就来不及了。当时我们认为红薯毂辘就是红薯毂辘,谁知道红薯毂辘之上还有漂浮呢?──当我们怀揣着粮食、山珍海味和煎炒煮炸出现在牛文海舅舅面前时,我们以为在庄稼棵子里流着纯粹的汗水的牛文海舅舅怀揣的仅仅:
红薯毂辘
水
盐
……
而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他的体内已经发生了变化超越了我们的山珍海味和煎炒煮炸。物质和精神的演变在他身上发生着如此剧烈的变化,而我们身在其中还不自知到头来吃亏的就是我们自己了。量变就是这样达到质变的。腐朽就是这样化为神奇的。当我们遇到烈日和红薯毂辘的时候,我们往往不会像牛文海舅舅那样自身努力而在责备客观,我们往往不去要求自己而去要求别人,我们往往不对世界接受而在那里横加指责──虽然经过一番较量之后,最终的苦果我们还是得吞下去;但是这里就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这就是我们不能和老梁爷爷和牛文海舅舅同日而语的原因。我们是一些大事做不来──像老梁爷爷那样,小事又不做──像牛文海舅舅那样──其实大事和小事都是殊途同归的大中有小和小中有大啊──的人呀。这就是我们一辈子碌碌无为和生活在别人的村庄里的根本原因。当牛文海舅舅青砖到顶的瓦房在我们的村庄像都市的摩天大楼一样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虽然30年后看这瓦房盖得还是有些因陋就简和偷工减料,矗立起来的模样也有些古里古怪,墙上留着中国三四十年代土地主的楼房上常见的楼马门──我估计1969年吕桂花娘家的土楼就是这样;当我们走进屋子也可以发现梁檩并不那么整齐,砖头也不是全新还有些是从旧房上折下来的在废物利用──但是这些30年后暴露出来的缺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村庄历史上开始拥有第一个青砖到顶的瓦房──它就这么谁也没有商量地矗立到了我们面前。──在我们感到不解和愤怒的时候,我想当时的牛文海舅舅也就沈浸在一片欢乐和兴奋的海洋中了吧?当他一生的积累得到爆发他一生的阴谋终于得逞之后,他怎么能不抚今忆昔和百感交集呢?问题是他越是这样,越是增加了我们的痛苦呢:他靠着日常的积累就在历史上和老梁爷爷达到了同样的高度──他日常所做的这一切本来我们也可以做到,说不定我们做的比他还好,但是到头来我们碌碌一生什么也没做而让他断绝了我们的后路──这时我们想起人生更加没意义。并且这个时候牛文海舅舅也还原得跟我们一样肤浅──他的阴谋已经得逞,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和顾及的了,他已经可以对我们的痛苦视而不见了──于是就更加增加了我们的痛苦──他像一个阴谋得逞的孩子在幼儿园兴奋地奔跑一样,开始在他新近落成的瓦房里跑来跑去。从他奔跑的幅度和甩动的手势,他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极致──当然这是不是也在预示着他已经死到临头了呢?你怎么可以做出你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的样子从此再无事可做了呢?你怎么在上帝面前表现出至高无上的样子呢?──从这一点看,他的超拔还不够分量,他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他在忽视了我们的时候也忽视了上帝,于是他就要大祸临头也就不奇怪了。上帝,阿门,原谅我们这些胡涂无知而又自大自负的人吧。本来我们不该有任何私心杂念,我们想什么您都发笑;可是我们还是不断地在转动着我们的小脑筋,总觉得我们能逃过您的眼睛──但是到头来怎么样呢?亲爱的牛文海舅舅就是一例。──当然这也是我们不无嫉妒地把他和上帝联系在一起所得出来的结论。真要把他和上帝拿开,他对于我们又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帝了。就是他像孩子一样在他的新房里乱跑,我们也觉得理所应当──在青砖到顶的瓦房面前,他是有资格这么做的。同时,一个50多岁的老汉,一下还原成了幼儿园的孩子,不也有些天真可爱吗?──当然这个时候他包藏的祸心也就暴露得更加明显了。当我们问他: 「牛文海舅舅,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他像一个明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