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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发出“吱嘎”一声响,三良看见里屋的灯光在灶前画出一个昏黄的方块。他迈过门槛儿,下意识等待麦夫问话,他还可以有机会吓唬他,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瞬间三良感觉疑惑,这老家伙于啥哪?
他两步走到里屋门口,一眼看见炕上空着,心里一惊,接着他发现麦夫靠着墙坐在炕头。
“你丫干吗呢?想吓死我呀!”三良进屋带进来的风使灯影晃动起来。他闻到一股酒气,看见麦夫大睁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突然间那张脸绽开了,给三良的感觉就像一件完好的东西“啪”地碎了一样,老天爷,他没看错吧,老麦头儿在冲着他笑呢。
麦夫一边笑一边轻轻摇晃着脑袋——
花儿,你不要怕,
我只想看你一看,
看你在微风里摇颤,
看你在春雨中无言的泪。
他的声音那么轻飘飘的,抑扬顿挫,像是把一个个景象引到人眼前。
我绝不像个顽童把你摘下,
我只想远远地把你怀念,
不知哪一天,你谢了,垂下美丽的头,
只有我还会记得你从前的样子。
麦夫的脸红红的,散发着少女般的光彩,眼睛眯眯笑着始终望着三良的眼睛,三良被看傻了。
“三良子啊三良子,我就知道你要来,你看我连门都没插,一直在等你。”麦夫悠悠地说。
“你,喝酒啦?”
麦夫狡黠地眨眨眼,“闻得出来?”
“操,你丫真喝多了。”
“不,不要骂人,我喝不多,我的心脏不好。可我确实喝了,喝得刚刚合适。怎么样,我奉献给你的诗,你喜欢不喜欢?”
“什么诗?”
“花儿你不要怕,你难道没听见吗?”
三良这才笑了,“对不起,没明白。”
“哎呀,多么可惜,那是我刚刚做的一首诗,也是最后的一首。我想起了我家的米兰。你知道米兰吗?”
“不知道。”
“你怎么会连米兰都不知道。”
“是花儿吧。”
“看,你多聪明,我要给你讲讲米兰的故事,想听不想听?”麦夫探究地期待地望着三良,“是这样,我家有一盆米兰,那是钟函最喜欢的花。你知道我给它上了什么肥料?你猜得出来吗?”
“我又不是花儿匠。”
“对对,你不是,我也不是。我给它上的肥料是天底下最肥的肥料,不会有更高级的肥料了。”
“什么呀?”
“你好奇了是不是?好吧,我告诉你……”麦夫像是被什么景象吸引,眯起了眼睛。
“嘿,说话呀!”
“我说到哪儿了?噢,对了,肥料。那些肥料是我的书,我把它们烧了,烧得精精光,结果怎么样呢?你绝想不到。我把一盆灰埋在花盆儿里面,花开得好极了,要多香有多香,米兰喜欢我的诗,你说好不好。”
三良有点吃惊,瞪起眼睛。
“小三良,你不要瞪眼睛。”
“嘿,我说那孩子,你真醉啦?”
麦夫的眼光笑着一闪,“哦,小三良,我没有醉,我只想把你来感谢。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就叫作“那孩子”!那孩子不是别人就是我,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名字。”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往下编,“我,曾经是叶露芳香的花儿,可花儿谢了就不再开,而今我是一束丑陋的枯枝,一只手就能把我连根儿拔起来。一个孩子向我伸出了手,我吓得浑身籁籁地发抖,可他的手给我浇水给我松土给我引来天上的阳光,他的名字就叫作李三良。”
10
三良的眼睛越瞪越圆,笑容四溢。
“李三良呵,天不怕来地不怕,李三良啊,一天到晚乐呵呵。他就像一股风,不问为什么吹,也不问吹到哪儿?因为,因为……”麦夫闭上眼睛,接着突然睁开,像打开一盏雪亮的灯,“因为他是自由王国的国王,所有的快乐都属于他!”
麦夫眼睛里燃烧着火苗,“这首诗好不好?它是献给你的。献给我最可爱的朋友李三良。”
三良怔怔地望着麦夫,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惊喜,猛然化作一阵痛快无比的大笑。三良的笑使麦夫得意极了,简直有些得意忘形。
“你知道吗?我给麦子也做过一首诗,叫做‘新美人儿’。那时候她像是三个月。”麦夫挺直身子,极力回忆,“澡盆里有个小美人儿,她的脸蛋儿像花瓣……”
笑容从三良脸上隐去。他看见晴空下麦子清晰的身影秘密地向他逼近,肆无忌惮的眼神盯着他,阳光里的头发像玻璃丝一样亮……
“你也在想她是吧?”麦夫的声音惊醒三良。
三良气恼地定睛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似的。麦夫的心突然缩成一团,但这时心里的话已经形成了。他声音低微犹如耳语:“三良子,你喜欢我的麦子,对不对?”
三良不出声。麦夫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说什么呢?”三良忿忿地说。
“三良子,我懂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我太懂了。”
“你懂个鸡巴。”三良咬紧牙关,怕自己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麦夫的心被一股暖流冲刷着,露出新鲜敏感的肌肤。他觉得自己年轻极了,他简直就是李三良。
“是呵,三良子,你就像是瞎子,就像刚刚有了眼睛,一下发现了世上最最新鲜的东西,就是你爱看的那张脸。你不知道要感激什么,可心里面充满感激,感激太阳和空气,感激河水,感激脚底下的泥土。”三良的眼前出现了拉连河上的一片金光。“你就像迎头撞上一件东西,撞得头晕眼花,你浑身冰凉,心里却像着火一样。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又什么都不敢干,三良子,你就是这样,我说得对不对?”
麦夫仔细地朝李三良看着,用心地谛听他的回答。
三良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他正在聚集力量掀翻石头,可这一刻他只能眼睁睁任人摆布。
“那天我看见你和麦子从拉连河回来,我立刻就明白了,麦子那么好看,你也好看,我叫你们你们完全听不见,你变了,不是那个小流氓李三良了。”麦夫轻轻一笑,“对,我想你是个小流氓。”
“那你丫是什么?”三良突然能说话了。
“我?”
“就是你,你是什么东西?”他仇恨地盯住麦夫。
有一会功夫麦夫好像有点糊涂,他眨眨眼,一边用舌头润润嘴唇;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好像看见了一件心爱的东西就在眼前,“你问我吗?”他斜眼看着三良,眼神儿一闪一闪,“我的名字叫那孩子,又笨又傻又胆小,我还是一个反动文人,写了许多大毒草。”
麦夫说完闭上嘴巴等待,三良憋着憋着“扑哧”笑出来了,接着哈哈大笑。麦夫也跟着他大笑不已。那是男人真心的、露出牙齿的大笑,是灵魂在身体里雀跃所发出的开心的声音。
“我告诉你,三良,他们没错,我的东西是不朽的。”麦夫忽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不朽?”
“对,不朽,就是死不了的意思,我死了它们也不会死,它们有自己的生命。你懂吗,就像种子被埋在地里,种子会怕黑暗吗?”
三良摇摇头。
“对极了,种子绝不怕黑暗,在黑暗的泥土下种子照样活,它一言不发,可它是一颗包容一切的种子,所有的生命都在里面。你不要怀疑我,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有一句真心话要告诉你,三良,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你知道吗?”
麦夫的眼睛湿润了,三良胸口有股热热的感觉。他木呆呆地看着麦夫,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麦夫盯住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感激你?”
“为啥?”
“为了你爱我。”麦夫说。
这句话是三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他大吃一惊,简直手足无措了。
“你胡说啥呀!”
“也许我不配,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三良,爱是一件好事情。当初我阻止麦子,我要向你道歉。我说了我觉得你是个小流氓,你别生我的气,我糊涂了。我忘了最要紧的,你是一个人。”
三良惊异得想笑。
“不要笑,”麦夫就像是看见了他的内心,“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呢。你是一个人,你就要爱,你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