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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燕不待国藩说完,把脸微红一红,即向国藩手内,将那一本诗稿抢回,顺手丢在妆台之上,又笑嘻嘻的拉了国藩,一同坐在床上道:“你的说话很对,这倒要怪我太性急了,只要我没别样风波,和你常能一起,还怕我不成一个女诗人么?”
国藩听得这话更是触耳,便在暗中忖道:此人何故作诗讲话,都含有一种不吉利之意。国藩想到此地,又见春燕这人,并没什么毛病,已同一位捧心西子一般,倘一有病,那还了得。不禁由爱生怜,即将春燕拥入怀中,用他左颊前去摩擦春燕的右颊道:“你要学诗,我的肚内还有一些古懂,慢慢儿的来不迟,不过你的身体太觉娇惯,以后还是少操心思为宜。”
春燕一面听着,一面也用她的那张粉颊,回擦国藩之脸,忽然又用两指,轻轻地去向国藩项上撕下一些癣皮,放在她的掌心上,便向国藩道:“人家都说此癣就是蛇皮,你有这个来历,所以我和你同床共枕的时候,真没一丝丝儿讨厌你的心思。但望你能高发,我也可以享福。”
国藩不待春燕说完,冷不防噗的一声骤向春燕掌上一吹,那一些些的癣皮,早已吹得无形无踪。
春燕便将身子,在国藩身上,左揉右扭的不依道:“我不怕肮脏,你反怕肮脏起来。”说着逼着国藩脱去衣裳让她光脊粱的一瞧全身。
国藩忙将春燕的身子抱定道:“你快莫动,我可抱不住你了。你要瞧我全身,也是好心。但是灯光之下,袒裼裸裎的成何体统。”
春燕听说方始坐定不动,还向国藩微瞪了一限,低声自语道:
“你的身上,还怕人家没有瞧见过不成。”
国藩笑了一笑,也不再辩。这天晚上,一宿无话。
没有几久,国藩已把李公的文集整理完事,自回乡去。不防春燕就从国藩走后,渐渐的得了吐血之症。柄钧悄悄奔去告知国藩。国藩正因他的祖父,老病大发,需得亲奉汤药,无暇去瞧春燕。直到次年春天将尽,星冈方始好了起来,国藩慌忙借了一件事情,去瞧春燕之病。岂知一脚跨进房去,陡见春燕一个人斜坐被窝洞中,背靠床栏,双目凹进,两腮现出极深的酒窝,早已瘦得不成人形。
国藩不觉一个酸心道:“怎么竟会瘦得这般。我因祖父有病,不能分身前来瞧你,请你原谅。”
春燕连连微点其首,又用她那一双瘦得如同鸡爪般的纤手,指指床沿,就叫国藩在她身旁坐下道:“你是一位孝子,我怎敢怪你。只是我的病体已人膏肓,怎样好法?”
可怜春燕的一个法字,甫经离口,她的眼眶之中,早同断线珍珠一般的泪珠,簌落落的落下来。国藩连忙替她揩干,又用吉人天相的一老话劝上一番。
春燕听了微微地叹上一口气道:“我已不中用了。你在劝我,无非宽宽病人之心罢了。我只望你等我死后,由你亲手将我葬下,再好好的照顾我的母亲,我就没有未了的心愿了。”
国藩忙极诚恳的答道:“这两椿事情,我一定不负你的嘱托。你若能够慢慢的好了起来,岂不更好。”
春燕尚未答话,只见鄢三姊和柄钧、秋鸿三个,各人手执仙方吃食等等东西同进房来。一见国藩坐在春燕的身旁,一齐异口同声的怪着国藩道:“你真有些狠心,春燕病得这般,无论怎样,也得偷空进城一趟。”
国藩恐怕病人听了因此生气,于病更加不利,正想辩白几句,急切之间,反而期期艾艾的讲不出来。
春燕病得如此模样,还在床上帮着她的情人道:“我正为他有这般孝心,将来会大发,我就死了,于我也有光呢。”
国藩在旁听说,心想这般一个明白事理的女子,竟会不永于年,这也是我曾某没福。国藩想完,因见鄢三姊和秋鸿二人,已在服伺春燕,服那仙方,他便拜托柄钧替他下乡一行,推说城里有个朋友有事留住,三五天之中,不能回家。柄钧当然照办。
那知不到三天,春燕竟把国藩这人抛下,驾返瑶池去了,死的日子。正是三月三十那天。所以国藩有副挽联是:未免有情此日竟随春去了似曾相识何时再待燕归来国藩果不失信,真的亲自葬过春燕,又厚赆了鄢三姊二百银子,始回家中。
王氏、江氏、欧阳氏婆媳三代,因见国藩此番入城回家,时常闷闷不乐,便命国藩,早日上省乡试,也好开怀遣闷。国藩听说,果于端节之前,辞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叔婶等等,同了欧阳柄钧进省。柄钧本来是常到省中玩耍的,一到省城,生怕国藩忧能成疾,便又同他前去问柳寻花。
有一天走到一个名叫如意的马班子①寓中,国藩一见如意这人,长得极似春燕,见新思旧,不知不觉的便和如意落了相好。如意初见国藩满身癣疾,不甚清爽,并不真心相待。后听柄钧以及湘乡县中赴考的一班相公,都在说起曾家虬藤化蟒的故事,方才相信国藩的癣疾,非比寻常,以后始与国藩真心要好,甚至国藩付她的缠头之资,也不收受。
国藩本是一个性情中人,于是又把如意这人,引为知己起来。等得三场考毕,归期已有日子,竟和如意二人,弄得难舍难分。不得已赠上如意一副对联是:
都道我不如归去
试问卿于意云何②
国藩赠过此联便和如意握别道:“我倘能够微幸中式,一月之后,又可和卿相会,倘若不中,我也无颜来省,只好俟诸异日的了。”
如意一直送到城外,方始伶伶仃仃的一个人回寓。
①马班子即中州河南游码头之流娼称呼,湖南安徽二省靠近湘省,马班子故常到此。
②此联后人有传为左文襄者,其实误传。
好容易盼到九月底边,放榜那天,急去买上一张题名录一看,一见三十六名的新科举人,正是曾国藩三个大字。还怕眼花,忙又细细一查籍贯,方知她的情人曾涤生,果然中了。连忙托人假造姓名,专人去到国藩家中给信。那时国藩也已接到省中提塘的报单,立刻兼程进省好赴鹿鸣之宴。
一到省城,时已深夜,不便去谒房师,趁空来找如意。相见之下,这一喜自然非同小可。如意当场要求国藩娶她作妾,国藩婉言谢绝。如意因见他的原介绍人欧阳柄钧,此次没有中式,未曾一同进省,无人帮腔,正拟得闲慢慢再说。那知国藩的老太爷竹亭,奉了父命追踪上省,来替国藩办理一切酬应之事。国藩原是一位孝子,偶然逢场作戏,已觉问心有愧,一见父亲到来,自然不敢再住如意寓中。及至事情完毕,竹亭即携着国藩回家,害得国藩从此以后,没有机会再和如意重见。幸亏留下嵌着如意二字的那副对联,至今传为佳话。
当时如意虽不如意,不才个人,想一株路柳墙花,能和钱塘苏小一般,留名后世,似乎比较汉高祖时代,戚夫人之子,名叫如意的那位皇子好得多了。
现在单讲国藩中了举人,他家自从国初到今,乡榜之上,并未有过一个名字,国藩年仅二十四岁,已经入了贤书,①星冈等人,岂有还不笑掉牙齿之理,于是今天忙竖旗杆,明天忙上匾额,还要祭祖先,宴亲戚,谢先生,拜同年等等之事。
曾家固是乐得不可开交,可是那位鄢三姊得了国藩中举之信,也在那儿怨死女儿没福,伤心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国藩又赠一百银子,方将鄢三姊的愁苦减去了大半。
星冈、竹亭几个,一等大事办毕,因为湘省距京太远,主张年内起程,方才不致局促,国藩也以为然。就在十月底边,坐了轿子先到湘潭,再由湘潭雇了民船,前往汉口,再由汉口起旱入都,沿途并未耽搁,到京已在年下。及至会试期届,国藩便随各省举子进场。不料三场文字,虽然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可惜不合考官眼光,一位饱学之士,竟至名落孙山。
好在国藩为人,很有涵养功夫,此次不售,再待下科。
回家之后,星冈、骥云都来劝慰,只有竹亭一个稍现不乐之色。国藩一概不问,仍用他的死功。
转瞬三年,二次重复上京,亏他有志竟成,便于道光十八年的戊戍科,中式第三十八贡士,赐同进士出身。二十年授了检讨。那时曾国藩的年纪,还只二十八岁,当年即受座师穆彰阿尚书的知遇,派充顺天乡试磨勘;第二年又得国史馆的协修官。
国藩在京既算得意,早于中试之后,叠将详细近状,分别函禀家中上人。在他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