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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至此,始知李连英这人,虽在招权纳贿,确也亏他有些歪才,刚才的一番说话,真是作弊的祖宗,当下只好含笑的答应,李连英也就大乐特乐而去。后来果照李连英的办法,他却一点没有沾染。左宗棠既将那笔报销大事办了,对于官文的旧恨,也听了曾纪鸿的相劝,不再去与为难,平日只在那个神机营,军机处两处办事。
至于那个东阁大学士,倒是有名无实的。因为历代的大学士,就是左右丞相,国家大事,均须他们支配。清朝自设军机处之后,所有殿阁等于虚设,军机处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自然有了权柄。
有一天,左宗棠正在军机处办事,有位外居盛京的华硕亲王,因事来到军机处,却见左宗棠面戴极大的墨晶眼镜,见他这位亲王,并未照例立即除下,心里很是不乐,嘴上便与左宗棠开玩笑道:“季翁,您戴着这副大眼镜,难道不怕吃力的么。”
左宗棠听了此言,明知华硕亲王怪他见他不除眼镜,未免不懂大清仪举,当下仍旧坐着不动,单是自指他那大墨晶眼镜,正色的答话道:“此是文宗显皇帝御用过的,又是当今太后特赏的,还请王爷恕我不恭之罪。”
左宗棠话未讲完,只见那位华硕亲王的脸上,顿现肃然之色,连连地拱着手说道:“侯爷莫怪,因咱久居盛京,不知侯爷得此特恩钦赏这副眼镜,刚才咱的那句戏言,很犯大不敬之罪的了。”
左宗棠至此,方始站了起来回答道:“兄弟正因这个原故,否则见了你这位王爷,焉敢不遵例除镜之理的呢。”
此时恭王、醇王,本在旁边,因见左宗棠又在和那华硕亲王,针锋相对的暗暗斗嘴,恐怕彼此生了意见,日后总有事端发生,连忙一齐异口同声的,对着左宗棠岔口道:“咱们的华王爷,确实不知这个特恩,不然,决计不敢来和左侯爷开此玩笑。”
左宗棠有了面子,方才去谈公事,不提此话。
这天华硕亲王却是大失面子,退出军机处之后,便替左宗棠取上一个绰号,叫做左老牛,乃说他戴着那副大墨晶镜子,仿佛和牛一般,不过藉此杀杀水气而已。那知事为神机营的那班贝子贝勒所闻,大家背后,无不争着大叫左老牛起来,左宗棠的老牛之名,于是传遍京华。
有一天,有位贝子因在慈禧太后寝宫,陪伴抹牌,无意之间,话不留口,对着太后,也把左宗棠的老牛绰号叫了出来,在那贝子一经叫出的当口,很为着急,生怕太后责备,不料太后一听老牛二字,竟会掩口葫芦起来的朝着大家说道:“这个绰号,谁个刻薄鬼替他取的,真是活画。”
那位贝子听了此话,方才把心定下。退出之后,又把此事,逢人告知,闹得长久,连左宗棠也有所闻,但是无可如何,只好任人背后叫喊。
第二年的元旦,左宗棠又因神机营的一位贝勒,犯了一件营规,左宗棠即把他重杖四十军棍,那位贝勒竟因羞愤自尽。恭王奏知太后,几个满洲御史,也去奏参,太后也因左宗棠奏贺那万寿的折子上面,曾有三多字样,三多者,乃是多福多寿多男子的典故,太后本是寡妇,如何使得。早就知道左宗棠不为做这京官,可巧江南吏治窳败,便把他放了两江总督。
左宗棠陛辞那天,又奏了一派国计民生的老话,太后因见左宗棠已是望七的人了,此次出京恐防难得再会见面,似乎又有不忍骤别之心,只好指指光绪皇上,对着左宗棠说道:“你是老臣,此次出京,总得好好的整顿两江吏治,一时不能急切回京,皇上年纪渐渐大了,你有临别赠言么?”
左宗棠听说,他就老气横秋,对着光绪皇上,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道:“皇上第一件事情,总要好好的念书。”光绪皇上只好点首答应,也没甚么言语。
太后因为左宗棠是一口湖南腔,没有听得清楚,心里又恐左宗棠真是一位三朝元老,倘是说的紧要说话,自然须得牢牢记着。当下虽见左宗棠业已下了阶沿,忙又去把左宗棠唤住,郑重其事的问着道:“你对皇上讲的甚么说话呀。”
那时左宗棠本已走了几步的,忽被太后将他止住,还当方才那句说话,只好对着平常世交子侄说的,对于当今天子,似乎觉得不甚妥当;但又不好当场去骗太后,只得老实奏知。太后本来在怪左宗棠的,自然也没有甚么说话。
及至左宗棠一到两江之任,第一天传见司道,就见有个名叫姚龙勋的侯补道员,曾于癸巳小考,放过湖南学政的。忽然想起了他的那年小考试卷,确为平生第一次的佳文,竟被横遭摈斥,没有入泮,便以恶声问那姚道员道:“你的姓名,似乎曾经放过湖南学差的。”
姚龙勋见问,赶忙将腰一挺的肃然答道:“职道曾放此差。”
左宗棠不及再待姚龙勋往下再说,立即接口问道:“这样讲来你不是还是一位翰林出身么?”
姚龙勋此时早已忘记前事,因思翰林出身,并不算错,忙答道:“职道确曾点过翰林的。”
左宗棠听了此话,更加发起火来道:“你既是个翰林,自然知道文字优劣,我那年小考的卷,请问那一处不佳?”
左宗棠说了这句,还怕各位司道不信他的说话,怪他辱及大员,急又把他那篇文章,朗朗的先背破承题,次背起讲两比,最后又背后比;背着一段,即问姚龙勋一段,何处不佳,究要甚么文章,方能进着秀才,姚龙勋直至此时,方始知道这位左制台在翻老本,自然只好竭力认了疏虞之罪。
左宗棠又微微的一笑道:“朝廷放你学差,原是要你好好的衡文,你偏不耐烦去校卷,有了人才如左老三的,不能录为门生。如今竟来江南做你长官,你照例还得向我庭参。我瞧你这道台,却非大学之道,乃是小人之道。此种道非其道的人员,岂可在此作道。你曾做官河南,不知造些何孽。”左宗棠一口气说到此处,便向江宁藩司说道:“方伯快快替我行文河南,调取姚道的劣迹。”
藩台因见左宗棠正在盛怒,不便就替那位姚观察说情,当下含糊敷衍了一会,才散衙门。第二天,藩臬两司,方去单见左宗棠,替着姚龙勋求情道:“相侯昨天责备姚的说话,很能整饬科场之弊。但是姚道究竟考过相侯,倘若真的前去参他,恐防不知内容外人,信口雌黄起来,相侯反落量狭之名。司里打算劝着姚道不必在此候补就是。”
左宗棠听了点点头道:“兄弟就瞧二位面上,不与计较。兄弟此次来任两江,两宫再三谕知整顿吏治。”
左宗棠说着,又蹙眉道:“兄弟知道‘红羊’以后,任两江总督的,都是一班干材,如曾国藩、李鸿章、马新贻、李棠羲、沈保桢、曾国荃、刘坤一等等,谁非中兴名臣。何以竟把江南吏治,弄得这般坏法。”藩臬两司一同答称道:“历任制台,本是好的,只因各处的属员,也是中兴的将吏居多。既是中兴的将吏,有了大功,缺少人众,屈居末位,难免没有尾大不掉之势。”
左宗棠听说,连连称是道:“确论确论。单是中兴八旗将帅,起湖北者,多隆阿、舒保、穆善图、金顺、丰绅、富升、长顺这一班人,当时很替国家作事,可惜后来太平下来,都因不识汉文的多,未能个个大用。内中只有那位都兴阿,能够自草奏疏,也能识拔将材,颇有古大臣之风;当时宫中号称八旗圣人。他以荆州将军诏为江北钦差的时候,曾向鄂抚胡文忠公要求调取抚标中军胡世英同行。至调所,札胡世英有几句是:沿途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本将军欢慰之情,有非笔墨所能罄者等词。”
藩臬两司道:“说起这位都将军,时人很以他能重用那个胡世英提督为誉,不知胡提督究是怎样一位人才。”
左宗棠见问,便极高兴的答道:“这件事情,兄弟很是清楚。胡提督曾经随着兄弟入甘,极有战功。他那时还是一位抚标中军,有一次,竟以五百人破伪抚王的十三万之众于扬州地方,后又攻降丹阳之贼,绝了金陵的外援。他平生的战功,要算跟着曾沅甫克复金陵,跟着都兴阿克复宁夏,两桩事情最大。兄弟在甘肃命那刘松山、刘锦棠叔侄二人,攻打金积堡的时候,胡提督单骑活捉马化癡的大将马鸣琪,陇西始能敉平。不过胡提督这人很会负气,兄弟将他列保案的当口,他却不肯开足履历。他因瞧见刘锦棠骤得三品京堂,似乎有些赌气。其实刘锦棠的三品京堂,一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