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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的一班满汉御史,也是纷纷指摘崇厚。
恭王恐蹈保奏不实的处分,急又面请太后撤回崇厚,治以交涉无功之罪。可巧崇厚又不识趣,还来请示,说是强俄无可理谕,只有认吃小亏了事,否则尚有不堪设想的难处在后头。太后接到崇厚的奏章,勃然大怒,立将崇厚撤回不算外,还责他误国有罪,把他下在刑部监中。
俄人一得此信,很不为然。所据的理由是:崇厚乃是中国特派的全权大臣,完全代表中国说话,即使中国政府怪他办理不善,也只有责成他重行磋商条件,断无将一个皇皇然的全权大臣下狱之理。这样一办,中国政府的措置失宜,姑不具论,俄国一面,岂不难堪。俄国既据这个理论,于是坚决表示,不与中国交涉。
恭王没有法子,只得放出崇厚,略平俄国之气。
后来还亏曾纪泽到了那边,费了几许经营,总算收回权利不少,左宗棠也还满意,交涉方始了结。
曾纪泽一生的事业,也就以此为最。
伊犁既还中国,白彦虎生死存亡,不知下落,不必管他。左宗棠乘机奏请改设行省,太后自然允许。
那时已是光绪七年的春天,慈禧太后因见左宗棠保举曾纪泽有功,她在垂帘听政,能够开边拓土,自然是她用了左宗棠的功劳,自己脸上有光,便下一道上谕,把左宗棠内调,以大学士兼任军机大臣,以示优异。
左宗棠接到上谕,也因久在边省,连年办事,心力交瘁,兼之又得泻疾,正在有些不能支撑,将他内用,倒也适合下怀,当下单将刘锦棠以次的那班有功将领,分别奏请奖叙,并令各率所部进关,安顿军队之后,即日班师入都。
走至半途,忽接几封要紧信札,拆开第一封一看,见是曾文正的次子纪鸿,号叫栗諴,由北京写来信借钱医病的。第二封是他的次子孝宽,禀知孝威落葬等等事情。他就先覆孝宽道:
禀悉,清卿学使所书威儿墓铭,琳瑍炳耀,鸾凤回翔,近今大手笔也。可倩好手钧泐入石,待坟地协卜纳之,再多拓寄来,以便送人。志中字,许书所无,假荫为合,兹以作荫本寄回,因忆吾昔书华山碑,著衔茶马,时威儿侍侧,固请从古作茶,当以字有古今,衔可从时晓之;然其书三忠祠碑,则仍作荼,吾亦未之改也。因思往事,益为怆然。是时俗字,唐人书石,于门荫无作荫者,然则作荫,正合古篆耳。
左宗棠写完此信,即命一个心腹家丁,拿了三百两银子,连夜送与曾纪鸿收用,迟则恐防医治不及。家丁去后,又谕知孝宽、孝勋、孝同三子道:宽勋同三儿同阅:曾栗諴托我向毅斋借钱,闻亦由家有病人缺资调养之故。毅斋光景非裕,劼刚又出使外洋,栗諴景况之窘可知,吾以三百金赠之。本系敌人之子,又同乡京官,应修馈岁之敬。吾与文正友谊非同泛常,所争者国家公事,而彼此性情相与,固无丝毫芥蒂,岂以死生而异乎。栗諴谨厚好学,素所爱重,以中兴元老之子,而不免饥困,可见文正之清节,足为后世法矣。①左宗棠发出以上二信,因为其余之信,不甚紧要,随意覆过,方始直抵京师。到京之日,慈禧太后虽未亲自郊迎,也命李连英传谕,必须次早陛见。等得次早召见的当口,太后满面春风的温谕良久,不料左宗棠奏对好好的时候,陡然之间,掉下泪来。
①文正在日曾致其弟威毅伯书云:闻林文忠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督抚二十年家私如此,吾辈当以为法。文正家私亦仅二万两,故曾纪鸿虽作京官,一因有病竟不能待至左宗棠入都,即于半途托其借钱。而左宗棠又以文正为法。
太后不觉一愣的问道:“你为甚么事情骤然伤心?”
左宗棠磕上一个头道:“臣自四十八岁以后,方始蒙恩录用,这二十年中,都在军营办事,每遇紧急的时候,起早熬夜,力疾从公,因此得了一个见风淌泪之症。”
太后听了,似乎很不过意的说道:“这是你的为国宣劳之处,咱们本在时常夸奖你的。这末你既有此毛病,平常时候,又怎样办法呢?”
左宗棠道:“臣有一副墨晶眼镜戴上便可挡风。”
太后又问道:“既是这样,今天可带在身边没有?”左宗棠道:“带在身边。”
太后笑上一笑道:“咱们还有说话要讲,你可取出戴上。”
左宗棠慌忙免冠叩首道:“太后虽是破格天恩,臣则不敢。”
太后道:“这不碍事,你是上了年纪的人。”
左宗棠听了,只好取出戴上,那知因在受宠若惊的当口,稍稍一个慌张,当下只听得扑的一声,左宗棠的那副又大又厚的墨晶眼镜,早已掉在地上,打成几片。
太后便回头吩咐李连英道:“你去把那显皇帝在日,曾在木兰狄狩用过的一副墨晶眼镜拿来,赏给左某。”
李连英赶忙取至,交与左宗棠之后,左宗棠先谢了恩赏,方敢戴上。等得奏对完毕,太后又谕知左宗棠速去接了东阁大学士之印,就到军机处办事。
左宗棠将要退出的当口,太后又止住道:“慢着,咱们知道你是带兵老手,咱们想把神机营交给你带。”
左宗棠听说,复又连连磕着响头的奏辞道:“太后命臣入阁办事,已经破格录用。臣查雍正七年闰月,世宗皇帝,因见上海县举人顾成天所刻诗册中,载有祖仁皇帝挽词六章,词意悲切,不禁坠涕,嘉其秉性善良,居心忠厚,即以翰林擢用。五十二年一甲三名进士上元董教增,乃以翰林入直军机。①以上二臣,已为本朝仅见之事,臣何人斯,破一例子,已觉非分,怎敢再带神机营呢。”
太后听了微笑道:“咱们的列祖列宗可以破格用人,咱们难道不可以破格用人不成。你只好好替咱们办事,咱们知道就是。”
左宗棠听到这话,不敢固辞,谢恩退出。
来至朝房,恭王、醇王、张之万、李鸿藻几位王公大臣,已知此事,首先朝他道喜,左宗棠正待谦逊几句,忽又瞧见进去一位大臣,不待他去招呼,已和他拱手,左宗棠一瞧正是他的冤家对头官协办官文,陡的冷笑一声问着官文道:“官中堂,你还认识湖南劣幕左某么?”
官文此时已知左宗棠的圣眷,比他还隆,当下连连含笑陪礼道:“兄弟当时误听人言,一时冒昧,还望季翁原谅一些。”左宗棠为人,样样都好,刚愎自用,性子又躁,不能代他深讳,他在晚年的时候,连那曾文正公,都得常常抬杠,何况一个官文,何况又是冤家,当时虽见官文向他认错,他仍不肯甘休,口口声声的,硬要官文交出他那劣幕的证据。官文一时无法,只好借了一个由头,托故避开。
恭王忙去敷衍左宗棠道:“官老头子已经避开,照咱的意思,还请季翁快到翰林院中接印去。”
左宗宗一听翰林院三个字,陡然想着凡是大学士到任,照例须在翰林院衙门接印的。清朝虽然不比明朝,必须翰林出身,方能大拜,只要进士,也可以了,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举人,以一个举人,并未钦赐翰林,居然破例拜相,真是人生难得之事。这样一想,便把方才的一般怨气,不觉消了下去;况且官文早已躲开,急切之间,无处寻找,只好趁便收篷的回答恭王道:“王爷吩咐,兄弟怎敢不遵。”
说完这句,辞别大众,回到湖南会馆他那行辕之中,打发家丁,先到翰林院中通知,使有预备,好去接印。
岂知他那家丁走未多时,又见一个家丁导入一个内监,走去朝他请上一个道喜的安道:“小的替侯爷①道喜。”
左宗棠还当那个内监,真是替他道那兼带神机营的喜,便也含笑点首道:“有劳你了。”说了这句,即命家丁拿出一百银子,赏给那个内监。
那个内监,并不争多论少,谢了收下,忽又请上一个安道:“这一百两银子,是侯爷兼带神机营的赏赐,小的不敢再请增加,还有侯爷今天得了咸丰老佛爷御用过的这副眼镜,却得多多的赏赐一点。”
左宗棠淡淡的一笑道:“不错不错,我倒忘了这个。”说着,又命一个家丁,再取五十两银子,赏给那个内监。
那个内监陡现怪相,却又请上一个安,含笑的对着左宗棠说道:“侯爷虽任外官,但是一定懂得咱们宫里的规矩的。”
左宗棠尚未答话,就见起先去到翰林院去的那个家丁,已经赶了回来,说是快请侯爷前去接印,那里的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