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商隐一口气讲完,眼泪汪汪,不再言语了。
王氏这才后悔,不该让丈夫再痛苦。讲解自己写的哀悼哭吊诗,怎能不伤心流泪呢?看着丈夫悲痛欲绝的样子,王氏的心都要碎了。
忽然,她想起一事,惊问道:“李家曾祖母卢氏是不是兵部侍郎卢慎的三女儿?”
无端问起此事,李商隐不知何意,瞪目凝视,半晌道:
“是又怎么样?”
王氏拍手,笑道:“曾祖母卢氏和检校户部尚书卢弘正是同族,他是咱家的远亲。何不求他代为引荐?就可以离开牛京兆这个小人!”
卢弘正其人,李商隐早就认识,因为是曾祖妣之族子,关系颇密切,曾得到他的赏识。只是会昌末年,王师欲征讨刘稹,宰相李德裕曾在皇上面前极力推荐过他,于是被目为李党中人,早晚要被贬放地方,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夫君,今日我进城去六姐家,看见六姐夫,他说卢弘正被牛党排挤出京,出为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使。他说徐州军士卒骄怠,前后屡次驱逐主帅,军中很乱,这是牛党设的圈套,要陷害卢公。他还说,卢弘正幕府正缺少一个判官,尚未选定。六姐夫说,如果夫君愿意去,他可代为引荐。”
李商隐心想六姐夫韩瞻早被牛党挤压,在朝中闲散无事,让他引荐,不如自己亲自找卢公更好,于是道:
“唉!留在长安没有什么希望,八郎心胸偏狭,对我成见越积越重,不会帮助我的。牛京兆是庸俗小人,嫉妒心极重,岂能长久容忍我睡在他的床榻之旁?”
“那就离开京城吧。”
“我们又要分开……”
说到分离,王氏神色顿时黯然悲凄。
李商隐把话打住,握住妻子的手,沉默了。
三
李商隐亲自拜访远亲户部尚书范阳公卢弘正。老人家一脸正气,白发银须,眉上霜,仿佛方外仙人。说到畅快处,哈哈大笑,豪爽不减当年,说到悲切处,霜眉紧蹙,双目圆睁,炯炯有神。
范阳公听得商隐请求谋职,爽快地道:“这有何难?来吧!
幕府少判官,亦少记室,随你选择好啦。”
“小子落泊中,能寻一职,已是万幸,胆敢挑剔!只是要安排家小,恐不能随卢公同行,尚请原谅。”
“不用同行,尽管安排好了。幕府中两个职位给你留着,待到徐州再议。”
卢公办事真痛快!李商隐心里很舒畅,回到京兆府,匆匆写毕辞呈,来到牛京兆面前奉上。
牛京兆吃了一惊。在我京兆府里当差谋事,他竟不满足,真真不识抬举!怒道:
“李商隐!你不跟我商量,突然辞职就走,哪有那么容易之事,丢下的事情,谁来办?难道要我亲自审问囚徒吗?”
“牛大人,我这不是刚刚提出辞呈吗?我会把事情办完办好办妥贴,等接我职务的人来了,才走。大人不要误会。”
啊!他竟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跟本大人说话!牛京兆心想。真是想走,过去的谦卑全没了,想跟本官平起平坐吗?不行!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走。走到哪里,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舒舒服服。问道:
“离开本府,你想到哪儿去呀?朝中各部司,恐怕没有空缺吧。‘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呀!’知道这个典故吗?”
李商隐自然知道,那是白居易于谒顾况时,顾况用他的名字,跟白公乐天开的玩笑话。牛京兆急于追问自己的去向,使李商隐警觉起来,告诉他自己要去徐州入卢公之幕,他会在背后做手脚的,不能告诉他,道:
“商隐身体一直不好,旧病缠身,承受不了京幕繁忙公务。
商隐欲找一清静所在,疗治旧病……”
“哈哈哈!你是想学李白,还是想像孟浩然,归隐山林,待价而沽,待时而动啊?哈哈哈!”
牛京兆一脸的不以为然,言语中充满了轻视。
李商隐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栗,强忍着不愿发作,道:
“大人如没事,商隐退下了。”
“哦?谁说我没事啦?你还没回答辞职后,到底去哪里高就啊?”
“已经说了,我要去治病。”
牛京兆看看李商隐那皮包骨头的身子,背微微有些驼,肥而大的深青色官服,宽宽松松地包裹着一堆如此瘦骨;瘦骨轻轻颤抖,好像随时都要倾倒地上。
平日,他真没有注意李商隐身体竟这等差,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或者吹倒,不像说谎,他是想治疗旧病。
像这样弱不禁风的病鬼,京兆府才不多养活他一天哩。于是缓缓地狡黠地笑道:
“好吧,李商隐,本官就成全你,希望你治好病,能够多活几天。本官接受你的辞呈。马上收拾东西,马上给我走!这个月的俸禄嘛,免啦!”
李商隐气得两眼发黑,昏昏沉沉,两条腿似有千斤重,幸好走到启夏门,老门吏见他脸色不对劲儿,连忙喊他包的那辆马车,把他送回樊南家。
王氏以为出了大事儿,吓得把丈夫扶到屋里,冲了一杯蜂蜜水,他喝了下去,躺倒床上,直睡到黄昏戌时才醒。
妻子王氏小心地询问出了什么事。
李商隐详细讲了一遍,愤愤然冲击着心怀。
王氏柔声劝道:“不稀罕那点俸禄!他答应让你辞职离开,就是件大喜事。否则,这小人纠缠不让你走,一拖几个月,不是更麻烦吗?”
李商隐细细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只顾生气,没有仔细思考,这是坏事变成了好事,不仅不该生气,反倒应当高兴才对。
“对!今晚应当庆贺一番!无官一身轻,明天不用起早啦!”
王氏见丈夫高兴地笑了,心里一阵轻松,答应着进厨房做几个好菜下酒。
可是,她到厨房里看看,米所剩不多了,面已经吃光,菜要到后园现去采摘。如果这个月没有俸禄,所剩之米,是断难维持下去的。
几件细软东西,早就卖光。她摸摸两只耳环,这是母亲去世时,留给自己的,是娘家祖传之物,本应传给儿媳……
酒坛已经空空如也!
王氏迅速摘下两只耳坏,走出家门。
李商隐喝了杯酽茶,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心想,应当写封书启,感谢卢公厚爱才是,提起笔,写道:
某启,仰蒙仁恩,俯赐手笔,将虚右席,以召下材。
承命惶恐,不知所措。某幸承旧族,早预儒林;邺下词人,夙蒙推与;洛阳才子,滥被交游。而时亨命屯,道泰身否,成名踰于一纪,旅宦过于十年。恩旧凋零,路歧凄怆。荐祢衡之表,空出人间;嘲扬子之书,仅盈天下。
写到此,他放下笔,重读一遍,觉得卢公“将虚右席”,让自己做幕府中最重要的判官,还当再写些感谢之词,表达谢忱写得不够。
可是,自己“旅宦过于十年”,及第“成名踰于一纪”,依然是个九品下僚!“路歧凄怆”之情,油然而生。李商隐像个孩子得见母亲,尽情倾诉自己悲惨的潦倒生活,写道:
去年远从桂海,来返玉京;无文通半顷之田,乏元亮数间之屋;隘佣蜗舍,危托燕巢;春畹将游,则蕙兰绝径;秋庭欲扫,则霜露沾衣。
接着,他又倾诉由周至尉到京兆府留假参军事,依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屈辱情形:
勉调天官,获升甸壤;归惟却扫,出则卑趋……
书启写罢,精神十分郁抑沉重。加入卢公幕府,虽然能够暂避屈辱,但是,终究不是久长之计,离京越远,得以升迁机会越渺茫。
李商隐心头像有块沉重石头,无法搬下来。
四
李商隐在樊南家中养息数日,妻子把家中诸事安排妥当,就可起程前往徐州入幕了。
有一事,一直萦绕在李商隐心头。要不要去令狐家告别?如在往昔,这是必去无疑的,因为要远行,怎能不跟七郎八郎九郎以及湘淑辞行呢?可今日不同往日,七郎九郎不在家,八郎在家不愿见李商隐,让他多次碰壁而归!李商隐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痛苦万分。
妻王氏看出丈夫重重心事,知道他正在犹豫,便柔声劝道:
“夫君,恩公虽不在了,但是恩公临终曾遗言,要你和八郎像亲兄弟一样……”
“唉!——”
李商隐不愿提恩师的遗言,提起便十分伤心,忍不住就要落泪。
“夫君,若不然去跟湘叔辞行之后,你就回来。八郎不理睬咱,咱也不去理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