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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娘把头一歪,眼睛一瞪,厉声道:“晚饭不来家吃,成!日入酉时必须回到家,差一刻也不成!”
“臭婆娘!你以为我去泡妓院吗?没见识!我是去找义山兄弟!”
婆娘笑了,脸上笑成一朵花,道:“咋不早说?听说义山兄弟病了,带一坛酒过去。咱家酿的酒,他喝了,保准好病!
叫他多喝点。”
让山提着酒,美滋滋地来到义山家,把酒坛递给羲叟,低声嘀咕几句,笑了笑,转身推门进了义山屋。
看见义山正在整理诗稿,神秘兮兮地又回身,把门关牢,大步走到义山面前,小声问道:
“兄弟,别瞒我!是不是在山上跟女道姑干了那事?回家想出病啦?快跟哥哥说说,保你从今晚开始,就能好病。”
让山拍拍胸脯,咚咚山响。
李商隐好久没回洛阳家,跟这个粗鲁的堂兄,也很久没在一起闲聊了。今天见面,觉得又像幼年在一起时,什么都说,什么都讲,没有一点规矩。可是,那已经是遥远又遥远的事了,因此听了这席开场白,非常刺耳,怕他再浑说下去,连忙迎上前,问道:
“让山哥,生意可好?嫂子可好?”
“嘿嘿嘿,你嫂子呀,好、好!她惦记着你哩,让你过去玩,给你带来一坛她自己酿的酒。这酒好喝。你嫂子手艺儿不错,样样都好,就是厉害点。哥哥不怕她,干那事,她得求哥哥我!她得说软话哀求。嘿嘿嘿,那我还不乐意哩。”
扯起嫂子,他有的是话,罗哩罗嗦,讲个没完没了。高兴了,还准要详详细细地说床上功夫。
李商隐怕他再讲这些,勾起自己对宋姐的思念,但是,又想听。一方面可以解闷,另一方面,他好奇,希望知道别人干那事跟自己有什么不同。
让山见小堂弟这么喜欢听自己讲东道西,尤其讲那事,心里别提多美了,就像早年讲洞房中事一样兴奋,讲得满脸涨红,双眼放光,嘴角挂白沫,一刻不停。
开始,李商隐听得津津有味,可后来,越听越乏味,讲来讲去,总是重复那么几个动作,总是重复那么几句话,毫无新意和新鲜味。但是,不听又不行,如果让他看出厌烦,他就会缠着你,逼你讲那种事。
李商隐苦笑了,摇摇头。他是绝对不会讲的。他一边听堂兄罗嗦,一边思索,悟出这么个道理:
赤裸裸地讲出那事,你以为谁都喜欢听吗?大错特错了!第一次听,觉得新鲜;第二次听,觉得乏味;第三次听,就会倒胃口,会厌恶;第四次听,准会惹人骂娘!
讲那种事越含蓄越有味道,尤其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最令人魂飞魄散。这就像吟诗,太赤裸如同白开水,一眼见底,会令人失望,让人觉得浅薄。如果朦朦胧胧,雾里观花,垂帘赏景,则耐人咀嚼,让人寻味不尽。
弟弟羲叟把酒菜端来。让山捧碗便喝一大口,放下酒碗,大声嚷道:
“义山兄弟!这破酒你还喝呀?羲叟,把我那坛酒打开,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儿。”
酒味不错,散发着浓香。
和堂兄喝酒不必推杯换盏,大碗大碗地往肚子里灌,就是好兄弟铁哥们。
李商隐这几年的幕府生活,常跟幕僚文人饮酒赋诗,变得文质彬彬,已经不习惯这种喝法,直皱眉头,想说说想劝劝,觉得都不妥,只好任他去吧。
这酒直喝到三星西斜,让山才觉得酒足饭饱兴尽。羲叟上前要扶他回家,他猛力推了羲叟一把,道:
“这点酒算啥?义山兄弟,把你的诗给我几首。我家邻居柳枝姑娘,最喜欢唱歌,长得又好。你嫂子说,把她介绍给你。你的诗当中间媒人,最合适。不信?没关系,我去试试。”
李商隐是不相信,但不愿意扫他的兴,况且有嫂子的话,不照办是不行的。他胡乱从几案上抓了几首诗,塞给让山,打发他走了。
六
第三天,让山果然兴高采烈地来到商隐家,拉着他就走,说柳枝姑娘在家等他。
十月的东都洛阳,秋高气爽,早熟的柿子摆了一街。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气象,不比京城长安差多少。
“兄弟,柳枝姑娘是个好姑娘。她父亲是个商贾,早些年死在大运河的风浪中。寡居的母亲不喜欢儿子,偏偏怜爱女儿柳枝。她今年才一十七岁,能弹会唱,最擅长用桔柚树叶吹奏小曲,非常好听。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些年,她只唱歌弹奏乐曲,没有婚聘。嘿嘿嘿,你们俩还真有缘份。”
李商隐走在让山身边,默默地听他唠叨,一边观赏着街市。对于柳枝,他没什么兴趣,与宋姐的热恋,才过去几天,怎么能这么快就抛之脑后,又喜欢上另一个姑娘?向堂兄解释上百遍,他就是不理解,一意孤行,时不时还用嫂子来吓唬。有什么办法?嫂子的面子不能卷。她是“河东狮子”,惹不起,堂兄还处处让她三分哩。听得“缘分”二字,他不由得笑了。
“笑什么?你不信?那天我在她家门外,吟咏你写的《燕台诗》。你说怎么样?猜不出吧?柳枝姑娘从屋里跑出来,惊讶地问道:‘谁有这样曲折,这样痛苦的恋情?这诗是谁写的?’我回说是你。她非常激动,浑身上下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就把身上的长带子扯断,作为表记,让我转送给你。
你说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说着,让山从怀里掏出一条桃红色长带子,递给堂弟。
李商隐拿过带子,看了看,咧嘴笑笑,心想,一条破带子,能作表记?值几个钱?大不以为然,但他没说什么。
前面有一片水塘,水面如镜,清澈宜人。岸上修竹环绕,景色清幽。李商隐停下脚,赞赏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家的池塘?”
“这是崇让坊。右金吾卫将军王茂元家住在这里。池塘是他家后花园。他被朝廷派到岭南,出任广州节度使。很久没回来了,园子也就没人修整,荒废了。”
这时,从竹林里走出两个女子,边走边哼唱着,嘻嘻哈哈来到池水边,往水里扔了几块石头。当看见这边有人看她俩时,顿然停止嬉戏,往竹林中走去。
那身着华丽服饰高个女子,不时回头疑惑地望着这边,不想躲开。只是那个矮个略胖女人拉着她,不容她不走。
“看见啦?那是将军的千金七小姐,常到水边戏耍,不怕生人。那个胖女人是她的丫环小翠,你嫂子认识她。论辈分,应当叫你嫂子表姨,有时闲着还过来看你嫂子。是个愚女人,老处女,是她一手把小姐侍候大的,所以七小姐跟她最亲,最听她的话。想不想看看右金吾卫将军的七小姐芳容?让你嫂子把小翠叫来,她就会跟过来的。”
“不,不不!不必不必!”
李商隐急忙拒绝。
让山还想罗嗦,不觉已到柳枝家。
柳枝看见让山身边走着一个英俊青年,心里已猜出那必定是义山小叔。略略走近,见义山小叔气色不对:脸色蜡黄,眼圈青乌,身体瘦弱,走路迈着缓缓方步。
“是个质弱书生!让山大叔吟咏的《燕台诗》,可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写的,能是他吗?”她小声嘀咕着。
李商隐早就看见一张遮阳伞盖下,伫立着一个小女子。让山在旁指着道:
“那就是柳枝姑娘。”
商隐点点头,见那姑娘头上梳着双髻,知道这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她秋波频顾,眉目含情,嫣然笑道:
“这就是义山小叔吧?请到屋里坐。”
让山忙指着义山,热情地介绍道:“义山小叔十六岁就能诗能文,受知吏部尚书令狐楚大人,在幕府里做官。他才华出众,智慧超群,是和白公乐天齐名的大诗人。知道李白杜甫王右丞吗?你义山小叔的诗,不比他们差多少。我给你吟一首吧。”
李商隐见他说话没遮没拦,难为情地摆摆手,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在家都叫我柳枝,小叔也叫我柳枝好了。”
“柳枝姑娘芳龄几何?”
柳枝“噗哧”一声笑了。文诌诌的,“芳龄几何”?不就是要问我“婚聘”没有?是否“破瓜”?这些男人,都是坏蛋!
当我是卖身娼妓呀?于是调笑道:
“小女今年芳龄二七再加三,尚未婚聘,全瓜之身,清纯如玉。小女只卖唱不卖身,寻花问柳的浪荡儿,休来厮缠!”
李商隐大为惊讶,风尘小女子,竟这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