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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救,只有范纯仁肯冒此风险。范纯仁的亲友都设法阻止他,但是他说:“我年近古稀,两眼将近失明,难道还愿贬谪外地跋涉千里吗?但是此事我义不容辞。我知道后果如何,但是势在必行。”他上书当朝,请恕此老相,自己当然也被流放到南方去了。
老人欣然就道,由孝顺和睦的一家人跟着。每逢子女痛骂章停,他就制止他们。一次,翻了船,他被救上来,衣服全都湿透,他转身向子女们戏谑道:“你们把这次翻船也赖章停吗?”他几乎眼睛已经看不见,但是仍然和家里人过得很快活。后来,这位年轻皇帝去世后,新皇帝即位,对他爱顾有加。朝廷派御医前往诊治,井想要他重任宰相,但是他谢绝不就。在他遇赦之时,他家已经有十余人贫病而死,他自己则死于北归途中。
这次迫害自然也包括苏门四学士。流放出去的人也难落个消停,因为他们在流放中时,官位还继续贬低,而且还随处调动。朝廷为迫害元植大臣,还特别设立机构,所以元佑大臣无一得以幸免。此一机构把由神宗元丰八年(一O 八五)五月至哲宗绍圣元年(一0 九四)四月十年,太后摄政期间官方的资料,全予臼档,甄别管理。只要开口反对王安石的财政经济政策,即以毁谤神宗论罪。在他们经详细调查之后,先后惩处了官吏八百三十人,分类档案计有一百五十二卷。终于在建立元佑党人碑时,迫害达于极点。元佑党人碑见第一章。
三月里,子由遭到罢黜,他是一直反对归回祖制的“绍述”政策。但是他遭罢黜的方式,足以证明那位年轻皇帝的昏庸。子由从历史引证前例,表明后代帝王往往修正前代帝王的政策。在那些伟大帝王之中,他引证的是汉武帝,在汉武帝统治下,中国的疆土开拓到突厥以外各地。那时章停尚未拜相,当时有一李姓官员,想把子由的地位取而代之。他向年轻的皇帝说,子由把神宗比为汉武帝,是对神宗不敬。小皇帝对历史无知,便信以为真,便削除子由的官职,发到汝州为太守。数月之后,又调到高安。
第二十五章 岭南流放
哲宗绍圣元年(一0 九四)四月,章停为相,他首先向苏东坡开刀。苏东坡是贬谪到广东高山大疫岭以南的第一个人。他被罢黜,剥夺了官阶,调充英州太守。他并非不知道会有这类情形,不过不知道第二次迫害会严重到什么程度。皇太后去世后,在往定州就职前,他正式辞行时,皇帝未允谒见,他就觉得危险即将到来了。他曾先后教过那个年轻皇帝八年之久,对他很了解。一年以前,他曾在一道表章里向小皇帝说得很露骨,倘若他不纳臣子的忠言,苏东坡宁愿做“医卜执技之流,簿书奔走之吏”,也不愿在朝中担任侍读之职。
可是来日如何,他并不真知道。左降英州太守并没有什么特别苦吃。章停也算他的故交之一。在年轻时他和章停往陕西山中游历,苏东坡曾戏称章停将来会杀人不眨眼,不过二人还始终算是朋友。他自己的遭罢黜失官,他倒不以为奇。向朝廷弹劾他的数十条罪名,也是旧有的,而且已经弹劾多次。不外乎是“毁谤先王”,这个罪名是攻击元柏旧臣的陈词滥调。而罪证是在皇太后摄政期间,他代拟圣旨罢黜王安石一派小人。他代拟一般的圣旨倒无何重要,因为他是奉太后之命行事的。罢黜苏东坡的圣旨如下:
若讥朕过失亦何所不容,乃代子言低诬圣考。乖父子之恩,绝君臣之义,在于行路犹不戴天,顾视士民,复何面目?汝斌文足以惑众,辩足以饰非,然而自绝于君亲,又将谁态?
苏东坡现在要跋涉一千五百里,自中国的北部到中国的南部。他觉得他一生只是一站一站的往前走,而现在只是在他人生旅途中的另一步,这旅程是他狐狐落地时已由神灵决定,不过到现在他才充分明白罢了。在他五十七岁时,他已经饱历命运的荣枯盛衰,现在命运的转变,在他也不以为奇了。命中注定他最后要完全与政治断绝关系,要符合他的宿愿,使他去度求之已久的常人生活。他现在向前行进,无忧无惧,心中一片安温宁静。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管遇到何等问题,何等情形,他都以真诚勇敢之态度相向;他愿把一切付诸天命。
苏东坡以第一个牺牲者的身份,横越中国南部巍峨雄伟的山脉,受难之中却有一分卓然不群的优越感,他与家人启程南下。他弟弟子由已然在汝州上任,离国都很近,苏东坡先去看他,在金钱上弄得些接济。苏东坡对理财一事,并不见长。虽然在皇太后摄政九年期间,他走过一段好运,但时常各地调动,俸禄随即花光。另一方面,他弟弟子由宦途较为平稳,直升至宰相之位。苏东坡前去时,子由只能给他七千缗,供他家人在宜兴安居之用。他从子由处回来,发现又官降一等,但到南雄的派令并未改变。他给皇帝上了一道使人读之恻然的表章,请求允许乘船南下,做为对老师的一点儿恩宠。他怕陆行一千五百里,会身染重病而死于道侧。所请得蒙恩准,他送全家,包括三个儿媳妇到宜兴的苏家。大家泪眼相望,苏东坡决定只带朝云和两个小儿子同行。
他们到了南京对岸的仪真,已经是六月天气,迫害元佑儒臣的行动正在雷厉风行,名公巨卿之遭流放者,已有三十余人。苏东坡现在是第三次降官。他已经不够太守的资格,而是改派到广州渔东七十里的惠州充任建昌军司马。情况已完全不同,他决定让次子回宜兴农庄去,自己只携二十二岁的儿子苏过、朝云、另外两个老女仆前往。他的门人张来,这时是靖州太守,派遣了两个老兵一路伺候他。
但是沿途穿过美丽的乡野,经过高山深谷,看动人心神的急流高山,苏东坡都充分观赏。他坐的是一只官船,在九江以南邵阳湖停泊时,出乎他意料,第四道命令又来到,又把他贬低官阶。运输官听到这条命令,派一队兵来要将船收回。兵来到时正是半夜。苏东坡与军官商妥,许他在船上住到次日中午。这时离通往南昌的湖上码头还有十二里。他若运气好,明天午前能到南昌,就安全无事;若遇逆风,他和全家以及行李就只好被抛下船来。他到龙王庙去祷告,因为龙王是主管水上安全的。他向龙王陈明他如今身陷困难,他说明天早晨若到不了目的地,便须露宿野外了。他刚一祷告完毕,一阵强风吹来,船帆涨满,船向前行走极快,还不到吃早饭时间,船就到达了。后来,在他回程时,他写了一篇祭文,向龙王道谢。
在九月,他跨越有名的大疫岭,大疫岭在中国古代为赴广州的旅客必经之地。这道关隘是一条遥远危险的旅途,通过之后,便到了另一个境界,多少旅客往往是有去无回的。一条铺石头的路,在关隘两侧各有三四百码长,道旁有浓荫茂密的树,为旅客遮蔽太阳,供旅客歇息。行人到此,不由唱然兴叹,多在岩石上题诗寄慨。立在此处山峰上,头上云天,不过飓尺,苏东坡觉得自己犹如梦游,不复知自己肉体之躯在何处所了。从那样高处,他能看到人的渺小,行为的卑鄙,山上的清风把他胸中的尘思俗念,一扫而空。横过了关隘之后,他游历今日的南雄和南华寺,中国佛教禅宗的圣地。
在南雄和广州之间,他碰见道士老友吴复古。从此之后,在苏东坡流放期间,他一直与吴复古交往很密切。吴复古是一怪人。在过去那些年,在苏东坡的生活里,他曾在不同的处所突然出现。苏东坡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济南,后来又在京城碰见他。此人从事何种活动呢?难道他没有职业?他何以为生?他与苏东坡要好,难道是有所求取?特别是等到苏东坡在朝得势之时吗?可是他向苏东坡从无所求,也不曾求苏东坡为他转求他人。过去不知他流落何方,而现在又忽而相遇,不在别的地方,偏偏在此,苏东坡又遇到他。吴复古是真正的道士,身体精神,轻松自在,一心无忧无虑,这是道家极其重视的,由于身体强,欲望少,他们大多能过一种为人所艳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获得此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必须摆脱名利,吃粗茶淡饭,穿衣住处不讲究,步行千里,睡在旷野,不视为苦事。吴复古对此世界一无所求。他时隐时现,等于随时提醒苏东坡,倘若他不为政治所纠缠,他就过那种飘荡不羁的日子。
哲宗绍圣元年(一0 九四)十月二日,是欧洲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前两年,苏东坡到了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