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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顿时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跳井?咱们家自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事,祖父、父亲都是宽以待人,我也不敢有辱先祖门风。难道是我近来不曾关注府内之事,叫底下那些管事的人钻了空子?这般丑事如果传将出去,我还有何面目在同僚之间立足?”
说着便要叫人来询问,贾环立即道:“儿子倒是听人说,今天这事与底下的管事们不相干。原是宝二哥前日****母亲身边的金钏儿,金钏儿不从,母亲知道后不分青红皂白,只打骂了金钏儿,又将她赶出府,金钏儿羞愤之下便投井以示清白了。”
贾政气得几乎倒仰,若是之前,贾环说的话他还要斟酌一下,但前头有简亲王府的人告发宝玉与亲王府上的优伶有染,贾环此时说来,他便尽信了,怒喝着:“快把宝玉押到书房来!”又喝阻周围之人:“今日谁也不许给宝玉求情,也不许给后院儿老太太、太太传信,否则立即打死!”
众人知道贾政是气急了,哪里敢违背,忙去把宝玉押了过来。
贾政见了宝玉瑟瑟缩缩的模样,眼睛都红了,直叫人搬了条凳过来,将宝玉按在上面,堵了嘴,用板子使劲打。
那些小厮虽然照办着,不过手下却没怎么用力,知道老爷这时候在气头上,要是打得狠了,等老爷气消了,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岂有不疼的?再说还有一个更疼二爷的老太太和太太呢,真要把宝玉打出个好歹来,往后算起账来岂有他们的活路?因此虽说打起来看着厉害,其实都是花架子而已。
贾政见了他们那装腔作势的功夫就生气了,夺过板子来自己上手打,那股子狠劲,把周围的人都吓到了,真要让老爷一直打下去,宝二爷就是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这会儿人们见势不妙,就再也不敢听从贾政的吩咐了,溜出去一个小厮,直奔王氏屋子报信去了。
王氏听来报信之人说:“宝二爷和简亲王抢戏子,被简亲王府的人找上门来,又因为强逼金钏儿未遂,让金钏儿羞愤而死,老爷知道了,现在要打死二爷呢!”
那报信之人也是不会说话,直把宝玉的三分错也说成了七分,唬的王氏差点没厥过去。顾不得找老太太求情,在周瑞家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就跑去了贾政的书房。
贾政看到王氏过来,就知道是有人阳奉阴违去里面报信了,心里越发恼恨,手上的力道也就更大了,直打得宝玉叫得凄惨。
王氏见宝玉背上、臀部、腿上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顿时心神欲裂,扑过去就抱住了板子,不让贾政再打,一边哭道:“宝玉虽说做下了错事,老爷好好教导就是了,或者罚他一罚,让他长长记性也行,何苦往死里打?”
贾政冷笑道:“好好教导?都是你们教的好,才教出他这一身的毛病!小小年纪就和优伶来往过密,又欺辱母亲房里的丫鬟,如此行为,还只是小事吗?难道要等到有一天他弑君杀父才是大事不成?索性我今儿把他打死了,免得以后祸及全家,败坏我一门的名声!”说着就使劲抽板子,想要再打。
王氏连忙把贾政的手臂一起抱住,哭道:“宝玉如何就能到了那地步?老爷虽然对他看不入眼,左右老爷还有别的儿子,我如今已快要知天命之年了,只有这个孽障,他要是死了,我可还怎么活?老爷要打死他,索性一口气将我也打死了,咱们娘儿俩到阴间也能做个伴儿。”
贾政和王氏成婚也有三十多年,便是王氏的性子不讨他喜欢,到底还是有夫妻情分在,此时听她说得可怜,不觉长叹一声,丢了板子闷闷的坐下。
王氏忙回头去看宝玉,只见他面色发白,气息微弱,身上的衣裳都透出血迹来。宝玉历来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哪里经受过这样的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由得失声大哭,“我苦命的儿阿!你要是有珠儿一分的懂事,又何苦受这罪?”又对贾政道:“若是珠儿在,便是一百个宝玉,也由得你打死,免得他受这样的苦。”
前院儿里和王氏院子里的事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贾母、邢氏、李纨、王熙凤都赶了过来,正巧就听到王氏的话。别人也还罢了,李纨听闻,心里一酸,忍不住也放声悲泣。
贾母看了宝玉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不先打死了我,再打死他?”
贾政闻言,急忙迎出来,躬身赔笑道:“大热的天,母亲何苦出来受罪,有什么话只打发人来吩咐儿子就是。”
贾母只厉声道:“我倒是想要吩咐,只可怜我一辈子也没生个儿子,却叫我吩咐谁去?只能把眼睛、耳朵、嘴巴都当做摆设,由得人摆布吧。”
贾母只生了贾敏一个嫡亲的女儿,贾赦和贾政都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贾政听了这话厉害,只得告饶,“儿子教训宝玉,也是为了不使祖宗蒙羞,母亲这话岂不是要让儿子羞愧而死?”
贾母啐道:“我不过说一句话,你便受不住,你那样下死手的打宝玉,又何曾想过他受不受得住?便是教训儿子,也没有这么个教训法的。”
贾政只得赔笑道:“儿子知错了,以后再不这样打宝玉了。”
贾母冷笑道:“左右你儿子多,打死了这个还有别人给你披麻戴孝,我却只认宝玉一个的。你也不要厌烦我们娘儿几个,索性我们一起离了这里,不碍着你的眼就是了。”说着就喊人去备马车行礼,说是要带了王氏和宝玉回金陵去。
贾政只得苦苦告罪,贾母这才罢了,又命人把宝玉抬到她屋里去,又把贾政骂了出去,只等着大夫过来医治。
一时大夫过来了,贾政虽说下手重,到底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便是下狠手也就那样,并没有打出好歹来。那大夫只开了些内服外用的药,又写了饮食忌讳的单子,说是好好养上半把个月也就好了。
贾母、王氏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嘴里还是免不了说贾政下手太重。黛玉虽然不赞同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话,不过她觉得宝玉确实是应该好好教育了,再这样任由他不知轻重好歹的混日子,实在说不准往后会不会惹出更厉害的事来。
只是贾政这教育方式也太单一了,一点也没教训到点子上,且又还有贾母、王氏两个拦着,更是全无效果。
都说慈母多败儿,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此间事了,贾母、王氏吩咐丫头们照看好宝玉,也就各自回屋了。等她们走了,宝钗、黛玉、湘云和三春几个才围拢过来,说的说、劝的劝、安慰的安慰,流泪的流泪,宝玉见了她们这般着急他的模样,又犯了痴病,心想:
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便一个个为我悲泣怜惜,假若我一时去了,她们还不知如何伤心呢。能得她们如此爱重,我便是一时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了。
当下也不顾自己的痛楚,只反过来安慰她们,让人又气又乐。
到了午间,众人也渐渐都散了,宝玉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忽而王氏使人来找,袭人想了想便过去了。
王氏见她过来,只问:“宝玉这会子怎么样了,可还疼着?”
袭人回道:“已经喂他喝了药,身上的伤也擦了药膏,这会儿已经睡安稳了,可见是药效有用了。”
王氏便道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的话,又问:“今儿这事,我恍惚听着是环儿在老爷跟前儿说了什么,你可有听说什么?”
袭人道:“只听说是为着个戏子的缘故,被简亲王府上的人找上门来,老爷这才生了气,旁的倒是没有听说。”袭人顿了一下,说:“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王氏见她打住,就道:“你只管说。”
袭人笑道:“太太既不生气,奴婢就说了。今个儿老爷虽然是打得狠了,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二爷也该得老爷教训几顿,老太太和太太疼惜二爷,狠不下心管教,可是再不管管,将来怕是不好呢。”
王氏忙道:“我的儿,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原本珠儿在时,我是如何管教的?只是珠儿先去了,我统共就剩这么个独苗子,他又身娇体弱的,再加上老太太也护着,我如何能再如往日那般狠下心来管教?若是他一时受不住去了,我又靠得了谁去?”
王氏说着又哭了起来,袭人也陪着落了会儿泪,又说:“二爷模样性子都好,也怨不得那些人都爱接近他,他又是个不知拒绝人的,且素来对谁都好,被人沾上了也就没法可使了。说起这话来,奴婢还记挂着一件事,每次想说,又怕太太疑心。这会子出了这样的事,奴婢再不说,也对不起服侍二爷这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