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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很快下到了舱底,这里的蒸汽浓度比外面更甚,可见度更低,就着昏暗发红的光线,他勉强看到了正在嘶嘶喷射蒸汽的管道裂缝,和另一侧的众多阀门。
“一……”高城缓慢地开始计数,拼尽全力快速转动着阀门,“二……三……四……”
“五……六……”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快了,快了。高城暗暗念叨着。
“七……八……九……”
突然,离阀门最近的又一处管道断裂,蒸汽在高压下从狭窄的裂缝里骤然喷出,猝不及防,像一把刀子割上了高城的脸。
高城只来得及往后一仰头,右边脸颊立刻传来的剧痛和灼烧感竟然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拼了一口气,终于把最后一道阀门死死关上。“十!”
蒸汽的喷涌停止了,周围忽然变得异常安静,高城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在叫着业务长,业务长,但也听不真切。
倒下去那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从他快模糊的意识里呼啸而过,尖利地划过心脏。
袁朗!
陆战大队的会议室里,袁朗突然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铁路停下了讲话,几个中队长也都奇怪地看着他。
袁朗自己也有点儿莫名其妙,搓了搓胳膊,随口说,“是不是没开暖气啊,怎么这么冷。”
铁路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温度表,又明显一脸鄙视地看了看袁朗。袁朗自己也往墙上看了一眼,只好嘿嘿笑了一声,摸着鼻子耸了耸肩。
“好,继续啊,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
袁朗摸了摸后脑勺又晃了晃头,还是不太能集中精神,他发觉那种冷不是来源于外界,而是心里的一阵发寒。
…TBC…
二十六。
短暂的一瞬晕厥之后,高城立刻醒了过来,爬起来摇摇晃晃地从舱底上去,和正钻进舱门来准备找他的两个战士碰个正着。
“业务长!”两个战士盯着他的脸,一副惊恐的样子,那像是提醒了他,脸颊上立刻又开始钻心的疼。
高城冲他俩摇摇手,钻出舱门。洪兴国迎上来,看见他也大惊失色,“老高,你脸烫伤了啊!”
“没事儿,这不疼不痒的。”高城试着动了动右颊的肌肉,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地坐下。
“快快!拿凉水,”军医赶过来,冲着他吼,“右眼闭上!”高城哂笑一声,任他在脸上倒腾,冰凉的水流从火烧火燎的右颊滑过,疼痛感稍微减轻。
“哎哎老罗,差不多行了,一共剩下没多少了,”高城拉住了军医还要继续倾倒的手,用睁着的左眼看向洪兴国,“怎么样了?”
“你这搞不好要留疤啊,”军医老罗皱着眉头嘀咕着,又用软布轻轻把水吸干,“现在还不敢涂药膏,先晾着吧。”
“行行,”高城没辙地乐了,又望向洪兴国,“啊?怎么样了?”
“……还没跟基地联系上,”洪兴国忧心忡忡的,又尽量让自己显得乐观,“好在反应堆是保住了,而且咱们现在已经离岸不远,一旦取得联系,救援很快就能赶到。”
高城默默地点头,洪兴国那一点乐观的神采也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地从脸上隐去。其实谁都明白,一旦艇内氧气耗尽而救援未到,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淡水已经基本耗尽,艇里储备的食物也所剩无几。
“反应堆能保住就好,”高城站了起来,看着外面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靠着艇壁休息的士兵,“先看看咱们还有多少吃的,罐头啊压缩饼干什么的,先都吃点儿补充体力。”
“已经让人去搬了,这几天……都紧一紧吧,定时定量发放。只能这样了。”
“嗯,只能这样了,”高城反而突兀地一笑,“还不错,好歹咱们现在是在水面以上。”
洪兴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最后也只得一边摇着头,一边笑出了声。
啃着压缩饼干,小口小口地喝着罐头里剩下的糖水,所谓喝,其实只是抿一下沾湿嘴唇。全艇人就这么度过了第一个昼夜。
“业务长,业务长?”高城睁开眼,面前的士兵抱着一个铁皮罐子,从里面拿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他,“这是您的。”
高城接了,把一块又放回罐子里去,“够了,”他说,“给他们拿过去吧。”
小战士也不敢坚持,挠挠头,为难地走了。
高城等他走远,起来伸个懒腰,慢悠悠走到另一头,坐下了,把手里的饼干递给旁边的一个士兵。“够吃吗?给你。”
正埋头费力啃着饼干的士兵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业务长?您怎么不吃啊?”
“我吃了。给了我两块,实在吃不下去了,”高城干脆直接塞到他手里,又做出个受不了的表情,“本来我就不爱吃这玩意儿,齁咸的,再配上甜的罐头汤,还不如吃毒药呢。”
这倒是实情,士兵顿时深有同感地皱眉撇了撇嘴,又笑了。
“行了快吃吧。”高城笑着拍拍他肩膀,抬眼看了看挂钟。第三十个小时。
潜艇里分不出白天黑夜,战士们也不回舱,挤在一起或躺或坐,困了就陆续沉睡过去。就着微弱的应急灯光,高城一路走过去看看这个,给那个掖掖被子,然后在中间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慢慢坐下了,靠在后面的管道上。
他睡不着,就瞪眼听着周围此起彼落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的鼾声。
睡不着是因为中途老罗过来一次,给拿淡盐水冲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涂了药,后果就是现在脸上又是疼又是痒,让高城恨不得伸手去抓个痛快。为了忍耐他把胳膊环抱在胸前,屈起腿来压住了,然后强迫自己去想点儿别的事情。
很少有呆在潜艇里却无所事事的时候,感觉有点儿奇妙,但这样的场景好像又很熟悉,那是……多久以前?高城想,想起以前也有一次,也是这么坐着,在渺茫的希望里静静地等待。
只不过……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空落落的位置,伸出一只手摸索过去,轻轻覆在地面上,他想象着,在那里握住了一个人的手。
这次他真的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脸上没了感觉,他开始仔细地回想,甚至想到后来,不自觉地笑起来。
高城,你说死之后是什么样子?
灯光熄灭,高城仰脸看着一片漆黑的舱顶。
随着时间推移,氧气越来越稀薄,士兵们只好轮流到通风口呆一会儿换换气。人体的汗味,食物散发的气味,临时氧气板产生的异味,因为闷热而愈加扩散,侵占着艇内的空间。
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没有力气再说。沉默而压抑,第五十六个小时。
“定位完毕。救援队已经出发,还有医疗船,”洪兴国的声音忽然在这一片死寂中响起,“请大家坚持,务必坚持住,我希望每一名艇员,都能够安全脱险。”
洪兴国说完就扔了通话器,正带着机电长和几个士兵蹲在主机舱里检查的高城一屁股坐下,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战士们抬头默默地盯着广播器。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表达高兴或者激动之类太过剧烈的情绪。
高城勉力站了起来,忽然一阵晕眩,脚下虚浮地踏了几步,扶着管道勉强站住了,等了好久,眼前那一片黑才慢慢退去。
“怎么了?”旁边的机电长赶紧扶住他。
“没事儿没事儿,起得太猛了,”高城用手搓了搓眉心,呼了口气,按下了他的手,“死不了。”
他走进指挥舱,洪兴国坐在里面神色憔悴,看见高城进来,冲他竖了下大拇指,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高城过去也乐呵呵地拍了他一巴掌,“老伙计。”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是查不明白,”高城狠皱着眉头,抓过洪兴国吃剩的半块压缩饼干,“不吃了吧?给我了啊。”
“嗯,”洪兴国疑惑地打量他,“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
“怎么了?我挺好啊,”高城啃了一口饼干,几天来的第一口食物进了胃里,居然引起了一阵jing挛,高城皱皱眉头,咳了一声掩饰过去,“他们得多久到这里?”
“有直升机,大概十小时左右吧。”
“直升机?”
“是陆战的人。”
高城咬着饼干愣了一下,半天才咽下去,“哦。”
在海上漂浮了三昼夜又五小时,直升机的轰鸣由远而近响起时,高城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没了。
然而他还是竭力地,用眯着的双眼看着一个个从垂直悬梯迅速爬下来的人。
“检查所有艇员!受伤的立刻送上去带走,其他人原地等医疗船过来!”最后下来的那个人单脚踏着悬梯,单手握着横杆,大半个身子扭过来悬空着,跟底下忙碌的队员们喊话。
高城怔怔地看着,那是袁朗,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仿佛从天而降。
袁朗从悬梯上直接跳了下来,径直走到高城面前,站定了。高城仰头去看他,高城几乎要开始微笑。
他知道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