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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柄拉成满月的弓应声放开,霎时间羽箭如织,满耳尽是破风之声。待得每人十箭射毕,凌是谦便命人取来靶子。众人一看,乖乖,支支命中靶心,纷纷赞叹:“这可靶子可是普通射程的两倍远啊,常胜军果然是天生神力!”
凌是谦见大伙啧啧称奇,便趁势朗声道:“我知道将士们都想家了,只要明天我们有常胜军作先锋,一定能过关斩将,衣锦还乡!”
“过关斩将!衣锦还乡!”“过关斩将!衣锦还乡!”围在空地上的将士们兴奋地跟着呼喝,片刻之间,萎靡的士气便鼎沸起来。敉乱军的将士们兴奋地簇拥戚少商带来的三百精兵,将他们当英雄一样抛到空中,欢呼声响成一片,便似已经打了胜仗一般。
戚少商却有些奇怪,那三百兵士虽是精锐,可小妖从没说过他们有这种本事。一旁,凌是谦满意地观赏着军士欢欣鼓舞的样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戚兄莫怪,我叫人偷偷把靶子掉了包。反正天黑,谁也看不清。”
别人都说书念多了会呆,可戚少商却觉得那些个饱读诗书的人中有不少是聪明机智,又带几分执著天真的。比如身边这个人,又比如围在外面山坡上的那个人。这些书生都爱指点江山,又偏偏脱不了书卷意气,倒也矛盾得可爱。他摇头一笑:“怪不得我领不好兵,原来行军打仗的人都爱耍诈。”
凌是谦只是微笑,饱满的瞳色含了灼灼的光,凝视着眼前景况却似不甚满足。他的眼神,是要飞的。即便身在绝境,也像极了一有机会就要反扑的猛兽,永远不会失却斗志。他侧过头看看戚少商,却见戚少商神色转沉,浓眉紧锁,便唤他道:“戚兄,怎么了?”
戚少商回他一个苦笑,望向黑夜里凹凸起伏的坡脊:“我在想,那些起义军的将士们,应该也是一样地想家吧。他们不过是些老实的庄稼人,被逼至此,又哪里好过呢。”他打从心里就憎恨战争,以前在连云寨,是为保家卫国出于无奈,而如今大宋子民自相残杀,他于心何忍?戚少商的心,就算经历了再多的风雨,也还是柔软的。
凌是谦回过头,望夜空中最遥远的一颗星子。声音散在风里,显得那么冷漠:“战事一起,便没有对错,只有胜,或,败。”
戚少商陡然一寒,转了眼去看那张秀气而文静的脸。那温和的脸庞下所隐藏的坚决,竟是连他也无法看透。比起心里那人,眼前这人,更是叵测难辨。那谦和,那热情,明明没有半分做作,为什么冷漠起来却那样刺骨?单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已叫人喘不过气来。全不似那同为书生的另一个人,七分冷傲,三分不屑,连掩饰自己的手段也不甚高明,这会儿想起来,却是比凌是谦可爱得多了。不知何时起,戚少商已习惯将那人挂在心上,遇上任何事,都喜欢将他拿来比较一番。而他的猜测,也总是八九不离十,多半那人遭遇了这些情况,也当真会如此行事。
●(四十)
次日,凌是谦在营前点了将,着戚少商带三百精锐,一千军士做先锋,到那无坡的通路上擂鼓呼喝,叫嚣宣战,待对方聚兵开战,余下九千人马再分三队从三面突围,声东击西。这三股队伍缩小了人数规模,攀坡翻山更易速战速决,可赶在敌军调回人马之前突围而出。
阵前号角长鸣,鼓声大作,戚少商命将士们打起战马,在原地奔驰来去,搅得尘沙滚滚,好似大军亲临。不消片刻,对面也扬起喊杀之声,便是在马上的戚少商,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荡,心中升起豪情,大喝一声:“上!”
将士们照凌是谦的安排,分成了十队,各由三十个精锐军统领一百兵士,冲向敌阵。这阵法十分巧妙,奇正互变,虚实莫测,在敌阵中穿梭来去,一下将对方阵形冲散。而那每队的三十个精锐,都是出自军令严整的赫连大营,在混战之中也牢守阵形,团结一心,每个小队的人马都发挥了数倍于自身的力量。这是凌是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用散兵掩饰真正人数,引出对方援军。
戚少商上战杀敌素来勇猛,只是老百姓起义各有苦衷,他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将人击退,决不伤害性命。单只这样便已没人近得了他身,戚少商在阵中来去自如,正要挡开面前一人刺来的长矛,却听那人大喝一声:“大当家,饶命!”
他听了委实一惊,定了睛看,却是个从未谋面的汉子,闪了身避开那一刺,身后又有一枪刺来:“大当家,小心!”原来那些兵士们被人教以在攻击戚少商时呼喊“大当家”自卫,一开始还分辨不清哪个是戚少商,直至见到有个人万夫莫敌,才都纷纷对他使出了这招。
耳边一声声的“大当家”听得戚少商心神微乱,冷不防被一枪刺中了肩头。
皮肉之痛倒还受得,可心中之痛却难以抑制,被人口口声声叫着大当家却下毒放箭千里追杀的记忆,一下子奔涌而来。他被刺痛了,真的痛了,这个伤口,原没有人会比那人更了解,可现在却被拿来对付他。难道曾经的生死与共不过是南柯一梦?戚少商不禁有些黯然。
右边的山坡上,一匹高壮的黄鬃大马长嘶一声,前蹄抬起在空中踢了两下,风驰电掣奔将下来。马上人青衣飞扬,却不是顾惜朝是谁?
不是梦!戚少商清醒过来,一切都不是梦。可这,又是为了什么?他胸口窒闷,一剑指向顾惜朝:“为什么?”
顾惜朝笑笑:“看来你的眼睛倒真好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会胜之不武了。”说罢便挺剑迎上。第一剑就直冲戚少商心口,声势之厉仿佛要一剑拿他性命,却在离他胸口一寸处处堪堪停住。
“疯子!干么不挡?”顾惜朝几乎是吼出声来。
戚少商索性闭上眼,挺了胸到抵上那剑尖:“你若真下的去手,就杀吧。”
“你!”顾惜朝气急,竟真的挥剑劈下。戚少商一听风声不对,立即回剑挡住,逆水寒一荡,将他剑震开。高手过招,转瞬间又互攻了十剑,剑剑狠辣,招招夺命。戚少商终于忍不住,一手架住他剑,一手抓住他手腕:“跟我回去!”
“凭什么?你我胜负未分。”顾惜朝撒开他手,又是一剑,“这仗我必须赢!”
他一阵抢攻,戚少商无暇应答,只得迎剑而上。他并不是要帮凌是谦,且更不愿伤顾惜朝,出剑处处保留。而顾惜朝竟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弃守专攻,处处为难,出剑刁钻至极。两人斗得满头大汗,仍是不分胜负。顾惜朝剑招纵然凌厉,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狂傲,抿紧了嘴唇似有难言之隐。戚少商心中疑惑,这绝非顾惜朝的行事作风,若他只单纯为了赢而赢,如何会这样安静?一转眼瞥见身边战事,惊得把这个心思抛到了脑后:“糟了!”
他所带之兵非但未见颓势,反而胜利在望,因为敌军未按凌是谦所料调军增援,自始至终都只有千余人应战,看来早已看破己方声东击西的策略。戚少商这才醒悟,那顾惜朝当日放自己过关乃是将计就计,借自己的口提醒凌是谦,一想通其中关节,问话时竟有些痛:“你利用我?”
顾惜朝怔了怔,却说不出话。
戚少商心中惦念着余下的九千大军,无心恋战,唰唰唰急刺三剑,一夹马腹越过顾惜朝,杀入阵中开路,那十队人马渐渐汇拢到他身旁。起义军与敉乱军人数相当,而戚少商所领又是精锐,激斗了这些时候,两下胜负已分,不消片刻围堵即被冲破。
顾惜朝将战马驰上高地,凝目眺望戚少商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被人叫着“大当家”并挺戈戳刺,被了解自己的人一再利用,他戚少商饶是再坚强,心也是会痛的。尽管这一切都是顾惜朝不得已而为之,可他是否会明白?思及此,顾惜朝就有些后悔,闭上眼,不敢再看那个渐远的背影。
两军对垒,顾惜朝只是竭尽所能地求胜,他有他的计较,有他的苦衷。可他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最脆弱的不是生命,是人心。而他和戚少商之间的信任,是否还经得起误会的考验,谁也没有把握。
戚少商手下人马没有多少折损,这一千人到达会合地点的时候,只见到一队三千人的队伍在原地等待,却不见另两股人马踪影。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一队取道西坡的竟然沿途未遇任何阻挡。而另一面,有陆陆续续的残兵赶来,报说遭重围重袭。戚少商立时醒悟,顾惜朝是料到凌是谦会从四面突围,因手中兵力又不够,便放弃了其中两处,以失换得,掌握余下两处的胜算。这样一来,还是可以重创敉乱军,待日后再战便占了优势。
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