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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前,洛流云已进屋把敷在戚少商伤口上吃腐肉的蛆尽数取出,换上了去腐生肌的外伤膏药。那些瘦小的蛆虫啃噬了一天,竟都撑得白白胖胖的,戚少商脚上的伤口也被清理得意想不到的干净,连顾惜朝都有些要开始对这个书呆子般的大夫刮目相看了。
药庐内余下的两人——卢大力和杨瑄,虽也是身负重伤,可毕竟久仰了戚少商的名头,硬是拖着伤病到戚少商塌前相见。戚少商听了两人的遭遇,亦是义愤填膺,应允二人一回六扇门便设法为其伸冤。
无奈现实却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现在戚少商自身难保,所谓伸张正义也只能是句安慰人的空话。不过只要有那么一天,能让戚少商恢复昔日的凛凛威风,就离承诺实现的日子不远了。而恰恰因为许下诺言的是戚少商,才让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
●(十五)
画眉山庄的追兵再神,也没有神到当夜就发现先锋部队全数被剿,立即派遣人马接力的地步。于是,顾惜朝一行还算顺利地到达了普贤寺门前。之所以称“还算”,是因为这一行人中,有三个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而洛流云又要照顾襁褓中的婴儿,行动灵便的就只剩下顾惜朝一个,能在暗夜里到达目的地自是不易。
洛流云扣了扣寺门,应门的沙弥换了一个,见敲门的是方丈的常客,说得几句便放了大家进去。顾惜朝心想,这世上皆说有了关系好办事,没想到竟是如此一语中的。
一寺之主无相方丈正在大殿做晚课,洛流云上前即说明了来意,方丈点点头,转过身来对着众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得,老衲一定尽力护得诸位周全。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众人的厢房均是靠近武僧聚集的戒律院,便于应对不测,唯独顾惜朝一人被派到了别处。他猜忌心重,以为普贤寺自看门的沙弥到管事的方丈都对自己有偏见,便憋了一肚子怨气,更觉得那慈眉善目的老方丈也面目可憎起来。
直到第二天清晨,窗外传来笃笃的清脆声响,顾惜朝才发现自己是被安置在了无相方丈的隔壁。他被木鱼声搅得心烦难眠,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披了衣服便走出了厢房。孰料那老方丈正在门前等他,见他愁眉苦脸地出来,便明知故问:“顾施主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散心。”顾惜朝不耐烦道。
“施主一行正遭人追捕,还是莫要胡乱走动的好。”无相方丈不急不徐地道。
顾惜朝微微有些恼怒。
“老衲昨夜得知,施主前夜曾来蔽寺投宿过,是敝寺怠慢了,请施主见谅。”
顾惜朝轻哼一声,不以为然:“贵寺门庭森严,前夜顾某尚且不能进得门来,又怎会有不法之徒恣意删闯呢?顾某自可放心大胆地闲庭信步而无他虞了。”
方丈见他行事偏激言语尖刻,也奈何不得,只好轻轻摇着头叹气:“心结便是孽啊,阿弥陀佛。”
顾惜朝心气儿不顺,哪儿还有工夫跟方丈干耗,脚下生风匆匆走了,浑没注意到悄悄隐在一旁林中的另一道目光。一道怨恨的凶光。
青雾迷蒙的早晨,鸟雀唱得正欢,连顾惜朝的心情平白地也舒畅了几分。他步伐渐缓驻足一望,发现竟是停在了戚少商房前。
那屋里没有任何动静,连门窗也闭得紧紧的。顾惜朝脑中滞得一滞,复又快步走开,步子迈得比来时还快,几乎要奔跑起来。他在寺庙各房舍间穿梭来去,到后来竟连自己也记不清道路了,只是一味地跑。
寺庙如此陌生,如此清冷,顾惜朝辗转了一夜不曾成眠,可戚少商却能躺得那样安稳。难道,他们真的属于两个世界?这四周肃穆静谧,在他看来像死亡一般令人恐惧,为何在戚少商看来,却是安心养伤的上佳之所?顾惜朝摊了摊手,仿佛看见满手的鲜血,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一手抵着额头,使劲晃了晃脑袋,却愈发觉得阵阵木鱼声如潮水般袭来,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顾惜朝头晕目眩,脚步凌乱,努力伸手想扶廊边的柱子却总是扑空,终于一跤跌在了地上。浓重的香烛味中飘出一缕异样的馨香,他动了动唇,却再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倦极地阖上眼皮,不省人事。
雀鸟的啼鸣从窗缝钻进屋子,将戚少商从梦中唤醒。他躺着眨了眨眼,恍惚中仿佛瞥见窗外一道人影闪过,便索性坐起身来,试着下床踮了踮脚。触感虽痛,却不如昨晚那般走不得路了。心里莫名地悬着一丝忐忑,戚少商披了件外衣便推门张望,只见四下空无一物,人影也无,却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于是拄了逆水寒一步一瘸地往大殿走去。
也许是清晨的普贤寺太过安静,未待戚少商走近,脚步声便从廊道上远远传了过去,以至于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捧着香炉的沙弥慌张逃开的背影,背影竟有些熟悉。待他再疾步上前,便见到顾惜朝直挺挺倒在地下。
“顾惜朝!”他低喝。
地上那人却动也不动。
戚少商脸色僵了,慌忙上前蹲下身子,将逆水寒扔在一旁,一边抓起顾惜朝的手腕查脉,一边小心翼翼探他鼻息。幸好,脉象平稳,只是中了迷药。
这迷药非同一般,顾惜朝被抬回屋后昏昏沉沉晕了大半天才醒来。洛流云闻讯赶来,一直守在他床边,以手支头靠在桌上几乎瞌睡过去,见顾惜朝睁眼,心下大慰:“顾公子,你终于醒啦!”
屋中暗处坐着另一个人,闻声而来,到了灯火下才看清面貌,竟是无相方丈。顾惜朝别过脸去,不想听那老和尚啰嗦,又兼想起了白天的对话,微微有些疑心。
无相方丈一脸歉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顾施主在敝寺受袭,实是敝寺的罪过。老衲已经加派人手搜查,请顾施主好生修养。”
顾惜朝闷闷地哼了一声,方丈讨了个没趣,只得再行关照几声便告辞离开了。
洛流云忍不住道:“顾公子,你这样可就不对了。偷袭你的既不是方丈也不能肯定是寺内僧人,何必迁怒?”
顾惜朝知道这人痴得厉害,并不反驳,只转了个身以背回他。
洛流云只道这事最初乃是由于自己连累他所起,不敢再罗嗦,悻悻起身告别,临走前带道:“戚大侠说为方便相互照应,已搬到顾公子隔壁了。”
顾惜朝慵懒地抬了下眼皮,蒙上被子只当没听见一般。
'楼 主' | Posted: 2007…03…09 20:05
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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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寺庙清寒,床铺硬得硌人。顾惜朝本就睡不习惯,又昏了这许多时候,手脚酸麻得不行,赌气一掀被子靠着枕头坐起身来。他不是耐不得寂寞。那些孤苦无依浪迹江湖的日子,他从不觉得寂寞,满腹鸿鹄之志让他忘记了一切;便是在晚晴死后,他万念俱灰,整日装疯写字,更不知寂寞为何物。这几日来却不知为何,心情总是颠颠倒倒,不得安宁。
窗外悠悠扬扬流淌起舒缓的乐曲,宁静的夜里,这曲调犹如情人的低语,好听得令人迷醉。顾惜朝虽精音律,可所奏之曲非孤傲即冷冽,何曾有过这样温暖如春水的调子。他静静地靠着,不知不觉闭上眼,竟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了。
戚少商放下唇边的那片叶笛,拈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完。想当初这曲子是自己和红泪情浓时所作,如今却是乐声犹在、佳人难觅。戚少商越吹越感慨,停了口抬头看月,并不急着睡下,似在等着什么人。
夜半时分,一道黑影迅雷般闪过,戚少商随即破窗而出。奈何他脚伤未愈,眼见黑影正挥刀向靠窗而卧的顾惜朝砍落,惊得大叫:“高天!住手!”
厚背刀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并非持刀人当真被他喝止,而是有一只手,牢牢捏住了刀刃。一只苍老枯瘦,干瘪嶙峋的手。
无相方丈的手。
“元戒,你怎么这样糊涂?”方丈不顾手掌上汩汩直冒的鲜血,痛心疾首地叱问。
“师傅,我……”那黑影乃是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听了这话额汗直冒,两眼泛着泪光支吾起来。
屋内的顾惜朝也已醒转,推门出来冷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老相识。”
这话说的不错,小和尚和方丈本是师徒,而戚少商一早便已认出那个逃跑的背影,是以搬到了顾惜朝隔壁守株待兔。
顾惜朝定睛一看,那个手举厚背刀的小和尚竟赫然便是前夜将自己拒之门外的那名看门僧。细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