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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原是郭二爷的举荐。如此说来,梁大夫葫芦里的药必有什么异妙之处了。”雷太监闭着眼睛说话。
“小医的丸散也无非是半夏、远志、麻黄、川贝之类常见的药,只是参伍得法,先后缓急合宜而已。”
雷太监咯咯笑了:“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不同。——梁大夫高见,高见。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呵,进来这金玉桥不易,出去金玉桥恐怕尤难。梁大夫人中俊杰,好自为之,不必我再琐细嘱咐了。”
狄公口中唯唯,心内更觉诧异。这雷太监虽闭着眼睛,却似是洞烛自明,总揽大局,这番话不正含有一片箴诫之意。
雷太监张开眼睛,和颜悦色望了一望狄公,拍了拍椅背。胖太监应声而入。
“送梁大夫过金玉桥与王嬷嬷治病。”又回头笑着对狄公道:“但愿王嬷嬷也一帖药便手到病除,梁大夫也省得再第二回来这里。”说罢连连拂袖。
狄公赶忙谢恩,站起,雷太监已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胖太监引狄公曲折回到金玉桥下,对那姑娘唱道:“姑娘换轿,引梁大夫进内宫。”
姑娘和狄公分坐了两顶黄绫紫盖的轻便小轿,抬过了凿龙雕凤、嵌以金饰的金玉桥,逶迤向绿波尽头的一幢玲珑别致的宫殿而来。
宫殿前早有宫娥侍婢执灯候等,姑娘卷起轿帘指挥小轿拐入翠篁丛中一扇角门。角门内两行纱灯排列,照耀如白日一般,八名官娥拱立而待。姑娘引狄公下得轿来,穿廊过轩,转弯抹角.急步径向内厅而去。不一刻来到一间陈设古雅,香气浓烈的卧房,卧房后壁垂下一绎色帐帏遮了牙床。牙床前沿安放着一只瓷鼓,权作坐凳。
“母亲,梁大夫到了。”姑娘指示狄公在牙床前的瓷鼓坐下。
帐帏微微一掀动,伸出一条圆润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纯白玉手镯。狄公刚待要伸两个手指去切脉,只见那手腕缩了回去,按了按牙床壁的一个机关,床壁的镜架顿时移动起来,床后露出一扇暗门。
“快快进去!”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狄公惊愕万分,不及思索,急忙钻入暗门,背后忽听得“啪”的一声,暗门关合。眼前慢慢闪出一线灯光,十来步外便是一金碧辉煌的殿堂。殿堂中一个美貌绝伦的少女正坐着阅读一册书,端庄华贵,光艳照人。狄公心想,那女子必是三公主了,忙上前一步跪下连连叩头,不敢仰视。
“狄仁杰平身。此时此地,情势危急,谨兔了一应褥礼。今日召你来,但有一事相求。此事我身家性命所系,望狄卿邑勉从命,拔我于水火之中。”
狄公大惊,抬眼仰视三公主,慢慢站起。见三公主,春山晴澹,秋水凝愁,容貌笼罩着一重阴云。
(澹:此处读‘旦’——华生工作室注)
“公主殿下有何咐托,亟盼垂示,臣狄仁杰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狄卿坐了,让我细说详里。两天前午夜,我在宫中阁楼外的凉亭里赏月。那凉亭下便是大清川,月映水中,银波粼粼,最是天上人间第一等美景。凉亭在离河面十丈来高的宫墙一角。
“因为贪看月色,几次欲伸头出亭往外眺望,便将脖颈上戴的玉珠串摘下放在凉亭外的茶几上。谁知一转眼间便丢失了。狄卿应知。那玉珠串系父皇所赐,珍爱异常,早先原是波斯国王进贡之物,由八十四颗晶莹剔透、大小匀称均一的玉珠串缀而成,其价无比。”
狄公望了一眼三公主,问道:“公主殿下为何要将玉珠串从脖项上解下?”
三公主答曰:“一次我伸头眺望亭外景色时,不慎将一金耳坠掉入河中。从此小心翼翼,每逢赏月便预先将玉珠串摘下。谁知今番竟不翼而飞,想来是被人偷去了。”
“不知公主在宫内严密搜查过没有?”狄公又问。
当夜即将内宫传应的太监、宫娥全数搜查遍了,并不见玉珠串的踪影。我思量来这玉珠串必是被宫外之人盗去无疑,歹徒应是冒死驾舟而来,隐匿于宫墙下阴蔽处,乘午夜巡丁不备,攀宫墙而上,窥伺我在凉亭内赏月不察觉时,大胆行窃而去。——今日招卿来,便是抱佛脚,望卿使出手段,暗中查访,拿获歹人,追出原物,以解我眉睫之急。”
狄公沉吟片刻,乃道:“公主殿下,此事做得无头无尾,不留影迹,必是梁上高手无疑。待微臣从容留之,慢慢访拿。千方不可骤然声张,反误大局。”
三公主蹙眉道:“狄卿不知,为贺父皇寿诞,后日我即要启程赶赴京师。这两日里倘若查缉不出玉珠串,寿诞之日父皇问及,我何以口答?拜寿之礼仪,照例须佩戴玉珠串。故尔心急如焚。”
狄公暗暗吃惊,果不出所料,好一副千斤重担。
三公主又道:“此事望狄卿暗中查访,眼下碧水宫内外谁也不知道我将缉查之任付托于你。一旦你查拿到贼儿,追回珠串,即可披露真实姓氏,公开身份来宫中进谒即行奉还。你此刻将衣领缝口撕开。”
狄公将衣袍的领口撕开,三公主将一幅黄绫折迭了塞进那领口,又迅速拈出针线匆匆缝合了。
“那幅黄绫有我的亲笔字谕,一旦追回玉珠串,即以那黄绫为凭的轿进宫,谁也不敢阻拦。狄卿,我的性命、前程今日都付乔你了,切勿潦草敷衍,辜负于我。现在你可以出宫去了。”说着不由喟叹频频。
…
第六章
狄公回到王嬷嬷卧房,照例接了脉息,开了单方,去那医箱拿出四包丸散交付一旁伺候的宫娥。王嬷嬷封了四两纹银,算作酬金。事毕,拜辞而出,依旧是王嬷嬷的女儿引他出来内宫。胖太监正在金玉桥畔等候他们,原来那顶大轿和轿夫们都坐在荷花池边休歇。
狄公换过坐轿,心里不由就想起三公主那幅黄绫来.显然三公主隐去了许多真情,也故意忽略了一些细节。她确信此案系宫外人所作,但窃贼必有宫内的同谋,因为窃贼必须预先知道三公主赏月的时间和地点,更有人通报了他,三公主赏月时照例将玉珠串摘下放在亭外的茶几上。倘使再思索一下细节的话,很可能那个同谋藏身在某处指挥小舟的停泊并设法引宫墙上的巡丁离去,好让窃贼顺利攀墙而上,大胆行窃。再,三公主单单选他来勘破此案,正说明她也疑心宫内有窃贼的同谋,故尔一再叮嘱他暗中查访,不宜声张。事实上邹校尉已经知道此事,他自己一到这清川镇就被这个狡黠的邹校尉牵了鼻子走,正说明这一切都是精确筹划的。而邹校财必是受了他的上峰康文秀的指使,康文秀的职务是宫内的翊卫中郎将,看来康文秀是此案的大关节。
狄公正坐轿内将案情回复推衍,忽听得轿外一声喝令,轿停了下来。一名禁兵上前掀起轿帘:“文总管有请梁大夫。”
狄公猛省,这文总管文东总摄碧水宫内外事务,其权势仅次于雷太监,何不乘机认识一下。
禁兵引狄公来到宫苑左掖的文总管厅合。这厅舍被一带粉墙包裹,庭院院内梧桐透碧,芭蕉冉冉,十分幽静。
禁兵进去禀报毕,回头示意狄公。狄公进来内厅纳头便拜。
“小医梁墨请文大人安。”
文总管身子颀长,鹰腮鼠目,面色靛青。他放下手中那折名帖,目露凶光,问道:“王嬷嬷病情如何?”
“王嬷嬷犯的是气喘咳嗽,小医已开了药方,两日后便见转机,不出七日,病即见廖。”
“王嬷嬷脸色如何?”
“小医隔纬切脉,并不需病人出露全面,故不曾见着病人脸色。”
文总管点点头:“想来梁大夫妙手可以回春,嘿嘿。俗云,送佛须送到西天,王嬷嬷既延请你梁大夫诊视,她这病就得由你一手扶持到底。切不可病未痊愈,你便撒手不管,自顾去了。”
狄公听了,好一阵纳罕。
“梁大夫可以出宫了,我这里有言在先:王嬷嬷的病痊愈之前,委屈梁大夫暂不离开清川镇。”
狄公答应了,拜揖退出,不觉全身汗湿淋漓。又重新上轿,急急出宫。
轿子抬到碧水宫宫墙里,正待出去左掖耳门,忽见一个年轻军官在校场上操演禁兵,旗竿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大灯笼那军官生得方面大耳,广颡隆准,躯干丰伟,相貌轩昂。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执令旗,煞是威武。禁军的方戟旗幡、队列变换气象峥嵘,光色夺目。
狄公悄悄问一禁兵:“那位军官莫不就是康将军?”
禁兵点点头,又不耐烦地说:“康将军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