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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信首次沉下脸来,表达异议:“分裂这种说法贫僧不敢苟同。只是仰慕道元禅师孤高禅风之人,与想要将教法广为传播民间的人……”
“这不就是分裂了吗?”益田说,“不再是团结一致了吧?保守与革新呢。”
“保守与……革新吗?”常信露出困窘的表情。
益田似乎总算在僧侣的语言与刑警的语言之间找到了妥协点。两人的对话还算成立。
“益田所说的革新派,算是四世莹山绍瑾吗?莹山禅师似乎擅长建立组织。将传教对象锁定为地方武士及农民的策略,绝大部分也是因为莹山禅师的努力吧?”
“但是导人住持轮住制,防止教团门派分裂的,也是莹山禅师。所以莹山禅师是扩大教团的功臣,将其称为相对于保守派的革新派,我还是无法苟同。”
常信一副无法信服的态度。之前的话题姑且不论,现在谈到的是关于自己信仰的宗派,这也是当然的反应吧。
京极堂爽快地让步了:“我明白了,常信师父说的没错。确实,曹洞宗在表面上并未分裂为永平寺派与总持寺派。两祖两本山,而且以永平寺的寺格为上,确实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也没有显著的抗争。”
常信点头:“希玄道元建立了曹洞宗一一虽然本人并未这么称呼一一宗派修行的基础;莹山绍瑾建立了教团门徒组织的基础。无论欠缺哪一方,吾等宗派都无法成立。如果救济更多众生是宗教的任务,无论教义如何高贵,只是关在山里头,也无济于事。虽然也有人认为这违反了以‘只管打坐’作为正道的道元禅师的教诲,但贫僧并不这么认为。能够获得如此多的民众支持,在全国各地建立如此多的道场寺院,皆是因为道元禅师的教法伟大,而且被正确地继承传播之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记得……明慧寺里还有另一位曹洞宗的大师吧?是中岛佑贤和尚吗?”
“没错。”
“关于这方面,佑贤和尚的见解也与常信师父相同吗?”
“什么……?”常信仿佛遭遇出其不意的攻击,一瞬间陷入狼狈,“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不,我别无他意,只是难得有机会请教。”
“哦……佑贤师父他……在贫僧看来,也是个丫不起的修行僧。只是……”
“只是?”
“佑贤师父对教团和组织漠不关心。”
“他不喜谈论这事是吗?”
“不,他不愿意去谈论,他说这种话题是戏论。”
“什么叫戏论?”
“无益于修行,毫无意义的言论之意,对吧?那么佑贤和尚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他和师父你不同。”
“这……和贫僧是不同吧,或许那个人是具足的。”
常信的视线落向榻榻米。
“我明白了。那么益田,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说到这里,之后就简单了。虽然还有林下的临济宗里的幻住派的活动,以及地方强大寺院的抬头等无法忽视的几件事,不过大致上维持着临济五山系寺院逐渐衰弱、徒有权威,以及曹洞宗在地方扩大势力这样的情势,进入了江户时代。就在这个时候,隐元隆琦带来了黄檗宗。这件事造成了刺激,促使禅活化。不管怎么说,隐元都是当时有名的高僧,而且他还来到了日本。像《隐元语录》,在当时似乎是流传甚广的一本著作。”
“似乎是的。”
“隐元会来到日本,好像是为了躲避内乱出逃,而接纳他的日本方面似乎也发生了一场纠纷,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划时代的大事。日本的禅是在久远的时代埋下了种子,在日本的土壤成长并开花结果,但隐元的禅是中国的土壤所孕育出来的。纵然种子相同,成长的环境不同,结出来的果实也不会相同。特别是隐元的禅风是纳入了净土宗要素的崭新宗派。曹洞宗也受到了影响吧?”
“我无法具体说明。”
“佑贤和尚应该很清楚吧?”
“咦?”
“例如说,佑贤和尚大力赞赏黄檗禅……”
“这……贫僧不知。”
“是吗?无论是受到影响或感到排斥,应该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刺激吧。这对于临济系来说也是一样的,例如说,几乎濒临衰颓的临济本流一一应灯关一派反抗黄檗的念佛禅,逐渐恢复了生气。到了江户中期左右,继承应灯关一派的日本临济宗中兴功臣白隐慧鹤出现。白隐将盘珪等人对于既有禅宗教团的激烈批判,反而批判性地加以纳入,将旧有的公案重新编纂,而这些也广受庶民欢迎,至于公案的真意是否成功地传达出去,就姑且不论了。公案禅在日本的发展,对于禅的渗透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关于这一点,贫僧没有异议。”常信说。
“就这样,临济、曹洞、黄檗,现代日本的禅宗,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
京极堂别具深意地看着常信。“那么,在常信师父正确的注释下,我非常粗略而且表面地讲述了禅的历史,稍微派上用场了吗,益田?”
“哦,觉得知识增长了那么一点。”
益田搔着额头说道。预备知识增加,搜查能够顺畅地进行一一只有这点程度的感想吧。此时,京极堂静静地将身子退往斜后方。我和敦子的前方没了障碍物,与常信直接面对面。这与在明慧寺内律殿会面时,情况大不相同。并非因为常信和尚在害怕,或是他失去了活力。
这里不是山。
异物反而是常信。
就像在明慧寺里,我们是异物一样。
慈行和尚造访这家仙石楼时,慈行和尚所在的房间变成了与寺内相同的异界。但是现在的常信和尚可能没有那时慈行和尚那种在周边设下结界的威力吧.现在在这个房间设下结界的,似乎一一不是僧侣。
京极堂开口道:“这绵延流传千年本邦的禅的历史,就这样被完完整整地放进了明慧寺里面。明慧寺就宛如禅的箱庭'注'。尽管不是意图去这么做,明慧寺却成了凝聚日本禅史的壶中天地般的场所。”
益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呃,那是什么意思?”
“例如,常信师父说,慈行和尚是应灯关一流之末裔,倾倒于白隐禅师。过世的泰全老师的禅风似乎是古老淳美的五山临济僧。换言之,泰全老师与慈行和尚之间,有着三百年的差距。或许两者并非无法彼此亲近,却不可能站在相同的立场。佑贤和尚是初期永平教团,而将常信师父你比拟为莹山之后的曹洞宗,就更容易明了了。”
“多么令人惶恐的发言……”
常信面带阴霾。
“当然,这是比拟,现实不可能完全如同图解。这就像是把道元比做慧能一样,只是权宜罢了。而了稔和尚一一他是一休,是正三,也是盘珪一一亦即你们每一位的反抗者。”
益田双手环胸说道:“哦,这么说来,警察怎么样都无法把握明慧寺的僧侣间的相关关系,正陷入困境呢。为什么宗派相同却会彼此反目,又为何不同宗派的人会与相同的对象针锋相对?原来虽说一样,却也不一样呢。哦,我有一点一一虽然只有一点点一一觉得懂了。”注:在箱中模拟庭园山水、名胜等,铺上沙土、种植小巧的草木,井放上小人、家、桥、船等,成一迷你世界。流行于日本江户时代。
京极堂露出一副益田已经没用了的表情。
“但是,我有件事怎么样都想不透……”京极堂说道,这次牢牢地盯住常信,“统率这些僧侣的贯首一一究竟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贯首的宗派……
仔细想想,这个问题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在乎过。
组织全体或许是拼凑混合的,但个人不同。只要身为禅僧,就不可能不隶属于临济或曹洞等法系,也不可能不属于任何宗派。警察如果想要掌握派阀之间的势力关系,就应该先厘清居首位者是属于哪个派阀吧。
常信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说:“觉丹禅师他一一不是曹洞宗。”
京极堂闻言,微微眯眼。“原来如此,常信师父不晓得是吗?那么……”
他说,“啪”地拍了一下跪坐的膝盖。
常信肩膀一震。“想要杀您的人是谁?”
“这……”
“不想死,怕死,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并非只要是禅僧,皆有所觉悟。就请您老实说吧。”
“但、但是……”
“活着只是吃饭工作睡觉起床,接着就等死一一这种说法不过是白暴自弃罢了。生与死无异,那么觉悟到死,也就是觉悟到生。无须顾虑,也不必虚张声势,也不可以逞强。我换个说法吧,您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