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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一名丑女人开了口,话声沙哑,像谁家敲了破锣,好不刺耳难听,她这么说:“禀姑娘,马夫回来了。”
密遮的车蓬里,传出了一声轻嗯,虽然冰冷的程度不下车外的冰冷,可是任何人却宁愿听这声轻嗯,而且百听不厌,而不愿站在风雪里受冻。
只因为这声轻嗯无限甜美,听进人耳朵里,能令人混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舒服。
那就好像喝了琼浆玉液一般,虽然嫌冰牙了些,可是仍是天上人间的最名贵的珍品。
远处,一条黑影腾跃疾射而来,足不沾地,雪地上没留一个脚印,那怕是半寸深浅也没有。
阵阵旋劲的寒风,也没能吹得他的身形幌一幌,逼得他的身法稍微慢一慢,转眼之间射落在车前一丈内。
他,是个身材瘦高的黑衣人,落地躬身,恭谨异常:“禀姑娘。属下复命。”
只听车内传出冰冷而甜美的话声:“把赵滔的人头奉上来。’瘦高黑衣人忙道:“禀姑娘,属下未曾割得赵滔的人头。”
“怎么?”车内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那你拿什么复命,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令谕,跪下。”
瘦高黑衣人机伶一颤,砰然跪倒在雪地上。
随听车内那冰冷甜美话声喝道:“阿花。”
车左最前面那个丑女人应声扬掌。
瘦高黑衣人忙颤声说道:“姑娘开恩,属下有下情禀报。”
车内那冰冷甜美话声道:“怎么,你还有辩?”
瘦高黑衣人忙道:“属下不敢。”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那么,说。”
瘦高黑衣人忙应了一声道:“禀姑娘,是因为主人亲出……”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轻“哦!”一声道:“主人亲出?你在什么地方碰见了主人?”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属下虽未见到主人,但当属下进内欲取赵滔首级的时候,主人以信符阻拦了属下。”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诧异地道:“有这种事?主人的信符可在?”
瘦高黑衣人忙道:“主人并未收回,属下特地带回来复命。”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忙道:“呈上来。”
瘦高黑衣人应了一声,探怀取出那条栩栩如生的玉龙,双手呈上,高举过顶。
叫阿花的那丑女人抬掌一招,玉龙飞射入手,然后她也高抬过顶,转身行进车内,道:“禀姑娘,主人信符到。”
车帘微微一掀,从车里伸出了一只僵硬,但晶莹滑腻,欺雪赛霜的手,敢情那是一只玉雕的手。
叫阿花的中年丑女人忙把玉龙放在了玉手上。
那只玉手很快地缩回了车内,转眼间车内又响起那冰冷甜美话声,带着惊喜,却也含着震怒:“这件事跟主人无关,主人怎会出面阻拦,再说主人既在车内,何处又来了个主人,分明有人冒充,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道:“属下在。”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赵滔现在什么地方?”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赵滔现在‘孔家店’东一户民宅里。”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诧异地道:“‘孔家店’东一户民宅?赵滔是‘十奇’中人物,怎会跟寻常人……阿郝,你可曾看见那民宅的主人?”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赵滔在那民宅中吃年夜饭,属下到的时候,开门现身的是个儒装老者,大概他就是那民宅的主人。”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儒装老者,此人多大年纪?”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以属下看,该在五十上下。”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此人的像貌如何?”
瘦高黑衣人道:“长眉凤目,像貌清癯……”
车内响起一声轻呼,道:“会是‘不老书生’严松龄,怪不得赵滔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过年,原来严松龄隐在此处,好,我正好一收两个……”
一顿接问道:“还有别人在座么?”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还有两个,是一男一女,女的是个年轻姑娘,男的是个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莫非‘谈笑狂客’司马逸也在?假如这人是司马逸,那女的就该是他们的十妹‘姑射仙子’柳兰黛了,这倒好,我一下可以收四个,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应道:“属下在。”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我要去看看何人敢冒充主人,前面开路了。”
瘦高黑衣人如逢大赦,一声:“谢谢姑娘恩典。”转身腾起,飞射而去。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阿龚!”
只听车辕上老车把式阴森而冰冷地应了一声:“属下在,姑娘吩咐。”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跟着阿郝走!”
老车把式嗯了一声,但他仍没睁眼,抖手挥鞭,套车双骏长嘶,拨开八蹄,飞驰而去。
那四个丑女人则放开大步傍依车前马后,步履之间竟较套车双骏毫不逊色。
片刻之后,这辆香马车到了‘孔家店’东,这时候,严松龄所居之人已去,本该空的茅屋里却灯光外透,而且随风传出一阵阵朗朗的书声,东一句,西一句: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接上来竟然是“梁父吟”:
一夜化风寒,
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
改尽江山旧,
仰面现太虚,
纵是玉龙断,
片片鳞甲飞,
顷刻遍宇宙……”
瘦高黑衣人转过来一躬身,道:“禀姑娘,到了,就是这一家。”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屋里装傻的是谁?”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属下不知道。”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冷笑一声道:“只怕是那位司马狂客,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道:“属下在,姑娘吩咐。”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去把他们都给我叫出来。”
瘦高黑衣人应声腾身而起,一掠二十多丈,直落在竹篱之内,他站定,然后提气扬声:“屋里的,开门出来一个。”
屋里,朗吟刚到那句“独叹梅花瘦”,未落的吟声倏然止住,只听有人带笑接口说道:“大三十的,奈何俗客接连上门?如今拜年不嫌早了些么?噢,噢,不早了,如今该算是初一了,是哪位一位?”随着话声门开了,当门而立的,赫然是那位黄先生,他仍是裹着他那条破又脏的棉被。看清来人之后,他一怔,轻叹一声道:“怎么又是阁下,片刻小别,别来无恙?来给严老夫子拜年么?容我先说恭喜发财……”
只见破棉被动了一动,想必他是拱了拱手。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朋友,别反穿皮袄装羊,敝上到了,叫你那几个兄弟出来接驾吧。”
黄先生又复一怔,道:“贵上到了?在那儿,让我看看……”
说着,他翘起脚,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他惊叹出声:“哎呀呀,龙媒玉聪,油壁香车,这是谁家内室?我怎么不知严老夫子还有这种豪富朋友……”
瘦高黑衣人冷冷说道:“朋友……”
黄先生倏然收回目光,道:“我刚才好像听阁下说什么兄弟?”
瘦高黑衣人道:“不错,叫你那几个兄弟快出来接驾吧?”
黄先生愕然说道:“别是阁下弄错了吧,我孤伶伶的一个人,何来兄弟?”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司马逸……”
黄先生一怔,道:“司马懿,谁是司马懿……”
大概他是听错了,可巧瘦高黑衣人也听错了,冷笑说道:“朋友,你不就是那司马逸么?”
黄先生目光一直,道:“我是司马懿,哈,那阁下岂不成了诸葛亮了。”
瘦高黑衣人一怔,旋即会过意来,怒笑一声道:“我可没那么好心情跟你装疯卖傻……”
闪身便要扑过去,黄先生忙伸出一只手连连摇动道:“哎,哎,阁下,且慢,大年初一的,气势汹汹硬要往人家家里闯,你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瘦高黑衣人扑势顿了一顿,冷笑道:“不让我动手也可以,那么你说话,叫你那几个兄弟……”
黄先生瞪着眼截口说道:“阁下怎么又来了,请看清楚了,我姓黄,住在西头,是‘孔家店’的教书先生,阁下可要……”
瘦高黑衣人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他又要闪身,但身形刚动,身后随风飘来那叫阿花的丑女人的破锣般沙哑叫声:“姑娘有话,此人不是司马逸。”
这句话算是救了黄先生,瘦高黑衣人猛然刹住身形,目光一凝,望着黄先生诧异地道:“你不是司马逸?”
黄先生道:“本来就不是,是你阁下硬指我是司马懿,阁下请想,司马懿是后汉时的人物,距今又有……”
瘦高黑衣人有点啼笑皆非,冷笑挥手,道:“够了,答我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