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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伦敦时总住在这儿吗,简?奇怪,我以前怎么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噢,不是的。我花不起这钱,而且,这些日子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是的,是我的一个好心的外甥女,她觉得到伦敦走走对我来说将是一个赏心乐事。
琼是个好心的姑娘——也许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个姑娘。”马普尔小姐不安地想到琼现在都该近五十岁了。“要知道,她是个画家,颇有名气的画家。琼·韦斯特。她前不久刚办了个画展。”
塞利纳夫人对画家没什么兴趣,实际上对任何有关艺术的事她都不感兴趣。
她认为作家、美术家和音乐家都是些聪明的善于表演的动物;她对他们比较宽容,而内心里还是奇怪为什么他们想做他们所做的事。
“我想这些时髦人物,”她说着,目光游移不定,“那是西塞莉·朗赫斯特——我看她又染了头发。”
“恐怕亲爱的琼还真挺时髦的。”
在这一点上,马普尔小姐大错特错了。琼·韦斯特二十来年前倒是时髦过,但现在已被年轻一代的暴发户式的艺术家们看成是彻底的老古董了。
马普尔小姐稍稍瞥了一眼西塞莉·朗赫斯特的头发,便又沉浸到幸福的回忆之中,她想起了琼是多么的好心。琼曾对她丈夫说:“我希望我们能为可怜的老舅妈简做点什么。她从没离开过家。你说她是否愿意去伯恩茅斯住上一两周呢?”
“好主意。”雷蒙德·韦斯特说。他上本书写得非常成功,所以心情相当好。
“我觉得她很喜欢西印度群岛的那次旅行,尽管遗憾的是她给卷入一起谋杀案中,这对她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可真不是件好事。”
“她好像总碰到这样的事情。”
雷蒙德很喜欢他的老舅妈,经常为她筹划一些娱乐,还把他认为可能会使她感兴趣的书送给她。令他吃惊的是她常常礼貌地谢绝这些款待,尽管她总是说这些书“非常精彩”,他有时怀疑她从没读过它们。当然了,她的视力是越来越不行了。
在最后一点上,他错了。马普尔小姐的视力对她这个年龄来说是很不错的,而且总是怀着强烈的兴趣和乐趣注意着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事物。
对于琼的在伯恩茅斯的一家最好的旅馆住一两周的提议,她有点犹豫,喃喃地说:“亲爱的,你们真是,真是太好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可这对你有好处,简舅妈。偶尔离开家出去走走很有好处。那会给你新的想法,新的东西去思考。”
“啊,是的,你说的很对,我是愿意到外面去转转,调节一下。不过,也许不是伯恩茅斯。”
琼有点儿惊奇,她还以为伯恩茅斯是简舅妈最想去的地方。
“伯恩茅斯?还是托基?”
“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马普尔小姐迟疑着。
“哪儿?”
“我想你们肯定会觉得我太傻。”
“不,我保证不会的。”(这个老太太到底想去哪儿呢?)“我真的想去伯特伦旅馆——在伦敦。”
“伯特伦旅馆?”这名字依稀熟悉。
马普尔小姐急切地把话一古脑地倒了出来。
“我在那儿住过一次——我十四岁的时候。是跟我的叔叔婶婶一起的,是托马斯叔叔,他是伊利的教士,我从来没忘记过这次经历。要是我真能住在那儿——一周就足够了——两周可能会太贵。”
“噢,那没关系,当然你会去的。我本该想到你可能要去伦敦——那儿商店什么的应有尽有。我们将安排好一切——如果伯特伦旅馆还在的话。那么多的旅馆都已经消失了,不是毁于战火,就是倒闭。”
“不,我碰巧得知伯特伦旅馆还在营业。我有一封从那儿发出的信——我的美国朋友,波士顿的艾米·麦卡利斯特寄来的。她和她丈夫那时住在那儿。”
“很好,那么我得先行一步,把一切都打点好。”她温柔地接着说,“恐怕你会发现跟您知道它的那时候相比,它已变了许多,所以不要失望。”
但是伯特伦旅馆没有变化。它正是从前的老样子。在马普尔小姐看来,实在是太奇妙了。事实上,她怀疑……这一切实在太好了,简直不可能是真的。凭她平常敏锐的直觉,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想使旧日的记忆重放光彩。她的大部分生活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忆往日的欢乐上。如果你能和别人一同回忆,那可是真正的幸福。如今可不这么容易了,和她同时代的人大都已经过世了。而她仍坐在那儿回忆着。奇妙的是,现在的一切似乎使她获得了新生——简·马普尔,那个两颊粉红,肤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从许多方面看还真是个傻姑娘……还有那个和自己极不相称的年轻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现在她竟记不起来了!她的母亲那样坚决地将他们的友情消灭于萌芽之中是多么明智啊!许多年后她曾与他邂逅——他的样子真是糟透了!那时候她至少有一星期是哭着睡着的!
当然,现在——她思索着,现在……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们,她们有些人有母亲,但绝不是那种好母亲——她们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远离愚蠢的恋情、私生子和过早的不幸婚姻。这真是太让人悲哀了。
她朋友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冥想。
“哎呀,我从来没有。那是——对,没错——贝斯·塞奇威克在那边!最不可能的地方——”塞利纳夫人对周围事物的评论,马普尔小姐一直是似听非听。她和马普尔小姐的思路完全不同,所以对于塞利纳夫人认出的或自以为认出的众多朋友和熟人,马普尔小姐都没法子和她谈论他们的奇闻轶事。
可是贝斯·塞奇威克不同。贝斯·塞奇威克是个在英格兰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三十多年来,新闻界一直在报道贝斯·塞奇威克所做的这种或那种骇人听闻或者卓越不凡的事情。战争的很长一段时期,她都是法国援助队的成员,据说她的枪上有六道凹痕,代表她杀死的德国人。几年前她曾独自飞越大西洋,骑马横穿欧洲大陆,一直到达土耳其的凡湖;她开过赛车,曾从失火的房子里救出两个孩子,有过几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据说她是全欧洲穿戴第二讲究的女人。
人们还说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一艘试航中的核潜艇。
于是,怀着浓厚的兴趣,马普尔小姐挺直身子,坦率而热切地盯着看起来。
无论她曾对伯特伦旅馆抱过怎样的期望,她都绝不会想到会在此看到贝斯·塞奇威克。豪华的夜总会,卡车司机咖啡馆——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迎合贝斯·塞奇威克的广泛兴趣。但是这样一家声望很高、古色古香的旅馆似乎和她实在格格不入。
然而她就在那里——这点不容置疑。贝斯·塞奇威克的面孔还很少有哪个月没出现在时髦杂志或流行刊物上的。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不耐烦地匆匆地吸着烟,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一个大托盘,好像从来没见过托盘似的。她点了——马普尔小姐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两人离得可不近——没错,她点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贝斯·塞奇威克把香烟在小碟上按熄,拿起一个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红色的鲜草毒酱涌出来,流到她的下巴上。贝斯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伯特伦旅馆的休息大厅里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么响亮、开心的笑声了。
亨利马上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块精致的小餐巾。她接过来,像学校男生一样用力擦着下巴,感叹着:“这才是我所称作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呢!棒极了!”
她把餐巾往托盘上一扔,站起身来。和平常一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对此已经习惯了。也许她喜欢这样,也许她已不再注意这些。她实在值得一看——与其说她漂亮,不如说她引人注意。像白金似的头发,光滑整齐地垂到肩际,头骨和脸部骨头纤巧动人,鼻子稍有点像鹰钩鼻,眼窝深陷,眼珠子是纯正的灰色。她有一张天生的喜剧演员的大嘴。她的服饰如此简单,使大多数男士迷惑不解。这身衣服看上去就像最粗糙的麻袋布,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明显的扣子,线缝什么的。不过女人们了解得就清楚些,甚至连住在伯特伦的外地老太太们都知道,而且相当肯定,这身衣服价值连城!
大步穿过休息大厅走向电梯时,她同塞利纳夫人和马普尔小姐擦身而过。她向前者点头致意。
“你好,塞利纳夫人。自从克鲁夫茨之后再没见过你。博日瓦斯一家怎么样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