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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各位是从东京来的吗?”
“敝姓中禅寺,这位是我的朋友关口。”
“我是笹原。小犬真是的,拿他的蠢事劳烦你们了。虽然过意不去,还请你们多加帮忙。古书的话,我多少有点知识,可是就像你们看到的,我的脚不行了,没办法爬到那里去。再加上最近也有些老眼昏花,全身都不灵活,连外出都无法随心所欲。哎,如果事情只关乎利欲熏心的愚昧小犬的个人嗜好,我也会阻止他这么劳师动众,可是挖到的是书。这些书要是价值非凡而受损,就是文化上
“既然已经答应,那就是生意。请您无须在意。”京极堂说。
暴发户的老父亲稍微踉跄了一下,深深行礼。
离开房子的时候,天色变得更阴沉了。
山内先生仰望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略微转过头来悄声说:“听说那栋屋子要在盖饭店的时候拆掉。委托人似乎打算下猛药,逼顽固的老爷子下山。”
“这……是在刚才的老先生同意的情况下吗?”
“当然是用骗的吧。要是他知道,不可能会是那种态度。他好像非常喜欢箱根呢。老爷子太过喜爱这片土地,似乎甚至编纂起乡土史、搜集起民间传承来了。哦,就在这上面。”
已经没有路了。我们拨开雪堆及竹林,攀爬了相当远的距离。
然后它总算现身了。
这是一幅令人无法立刻把握状况的异样景观。这一带已经是树林——不,与其说是树林,说深山比较贴切,在森然林立的树木间,斜坡以不自然的形状隆起。乍看之下,那仿佛天然形成的隆起,但是稍微走近一些观察,就可以发现那并不单纯是突出地面的瘤。大瘤的上方没有树木生长,相反,处处裸露出瓦片,但是掩埋的部分明显地呈现一片草丛状。这一切都被一层薄薄的雪给覆盖,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什么。它很大,外表就像遗迹或古坟。
绕过去一看,有一面墙壁。
墙壁的确是仓库常见的土壁,上面有几处隙缝,嵌了疑似采光用的铁网。周围有几处?昆合了雪与泥土的肮脏小山,可能是挖开斜坡的泥土造成的,更前方则半吊子地搭建了一座像工地现场的低矮鹰架。
再绕过鹰架,有个入口。
生锈的门扉像是金属制成,上了一个腐朽的木制门闩。
人口周边的鹰架搭建得颇为坚固。
我想起了煤矿坑。当然,煤矿坑口应该没有这种门,但是有那种感觉。
“这是被山崩埋住的吗?”山内先生走近它,边抚摸墙壁边说,“好旧呢。”
“可是……”京极堂走到山侧——依然被掩埋住的地方,仰望上方开口。“感觉不太对劲。若是山崩,树木却没有倒下的迹象。反而生长得很好。”
我学着朋友仰望山的斜坡说:“那些树是山崩后才长出来的吧?”
紧邻隆起处的上方,生长着四五棵大树。
“可是关口,这些树相当古老。不止十年二十年,树龄超过一百五十年了。”
“这代表山崩是发生在那之前吧,一定是两百年前的山崩。”
“是吗?”京极堂纳闷地说,“可是你仔细看。除了这几棵树以外,生长在上面的树全都是年轻的。而且……”
“那种事无关紧要吧?京极堂,你不是来考察这座奇怪的仓库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而是来给收藏在仓库里的书籍估价的吧?”
“是啊,京极。就像关口先生说的,重点是里头。”
山内先生说完,站到人口前。
“建筑物已经严重变形,像这样歪曲成平行四边形,这道门打不开。不,开了会有危险。或许会崩塌也说不定。”他指着门说。
“所以呢,喏,在这里……”山内先生说着,稍微移动,拿开
那里开了一个勉强容一个人穿过的扭曲洞口。
“地主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凭着一股傻劲,像只老鼠似的猛挖。他一定是认为里头有什么财宝,没想到挖出来的却是一堆京极会喜欢的玩意儿。于是他想尽办法钻到更里面去——没想到里头全是书。”
“可以进去吗?”
“不行。若没有地震应该是不要紧,可是……很危险哟。”
京极堂说着“很危险吗?”,察看仓库各处。
山内先生双臂环胸,望着朋友的行动,重复说“很危险哟”。
“说是明天工人会来,然后除去上面的土沙,拆掉屋顶。那样一来,危险性应该会降低。只是天气教人担心。委托人说会拉上帐篷代替天花板,可是如果做得不够迅速牢靠,书会湿掉的。”
英国绅士以帅气的角度仰头望天,我也跟着仰望。天空已经变得相当昏暗了,不完全是因为天色已晚。
“明天开始可能会下雪呢。京极,在帐篷拉好之前,你要不要就在旅馆里待着?仔细想想,进行土木工程的时候待在里面很危险的。”
“最好不要拆掉屋顶吧。”
“那要怎么做?很危险的。”
“既然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崩塌,也不会突然说塌就塌吧。倒不如在这附近搭设可以避雪的简易帐篷,把里面的书搬过去比较好。四五个人一起搬的话,两三天就可以结束了吧。不过也要看里面究竟塞了多少书……啊,这……”
京极堂原本屈着身体往小洞里面窥看,结果还是爬了进去。
山内先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我,问道:“这人真是爱书成痴呢,他总是这样吗?”
我报复似的回答:“他这是有病。”
有病的朋友迟迟不出来。
“有点担心呢,不会塌下来吧?”
山内先生扶着鹰架,滴水不漏地将墙壁从底下一路检查到屋顶,然后把脸凑近洞口呼唤:“喂——京极。”
没有回应。
“不出来呢。关口先生,怎么办?”
“呃……”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平常总是坐着不动的人突然积极地行动,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坐视,姑且和山内先生一起屈身往洞口窥看。里面一片漆黑,满是霉臭味。
“喂!京极堂,你怎么了?里面黑成那样,你看得见什么吗?”
“哦。”
突然,黑暗中浮现出一张有如死神般的脸。
“这……”
他的脸变得更加阴森了。
“京极,很危险哟。”
“山内先生,或许不是在意危险不危险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
黑暗从洞口中倏地膨胀,溢出外头。是穿着和服外套的漆黑男子出来了。全身各处变得白灰,可能是沾上了灰尘吧。京极堂丝毫不理会我们的视线,说:“太有意思了。”
“喂,京极堂。你又不是野兽,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到底看得到什么?”
“关口,我又不是你,才不会那么鲁莽行事。手电筒我至少还带着。”
“哦。”
手从和服外套底下伸了出来,那只手中握着手电筒。
“这不重要,山内先生,根据情况,这可是大事一桩。这个……”
京极堂伸出另一只手。
“这是?”
好像是什么老旧的东西。
山内先生捏起墨镜的镜框,仔细端详京极堂出示的古籍。
“这不是我的专长呢,连时代都看不出来。”
“嗯……这是叫做《沩山警策》的禅籍。是沩山灵佑所著的佛祖三经指南之一,在我国是文治五年'注'时由拙庵德光赠与大日房能忍,之后在无求尼相助下得以问世……”
注:文治为镰仓初年之元号,文治五年为一一八九年。
“有那么古老吗?”
山内先生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打断了京极堂。这个人只要一讲到自己的拿手领域,就欲罢不能。像我除了文治五年,其他的完全听不懂。英国绅士继续问道:“是正本吗?这么不得了的东西不太可能留存下来吧?”
“不,这一定是抄本,但是时代也相当古老了,绝不是最近的东西。这里面是禅籍经典的宝山,我从未见过如此丰富的收藏。当然我只是稍微看了一下,还没有掌握全貌。”
“物主是个僧侣吗?”
“与其这么说,这原本应该是寺院的书库吧。竟然会有这么多书——纵然是抄本也一样——任意堆放,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了。”
“嗯,箱根也有很多老寺院嘛。汤本的名刹早云寺也是临济宗的吧?还有因为报仇雪恨而闻名的曾我兄弟'注一'的曾我堂所在的……”
注一:指曾我十郎佑成及五郎时致,两人为镰仓时代的武士。英雄传记《曾我物语》中描写兄弟两人除掉杀父仇人,为父报仇的故事,成为许多传统艺术的表演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