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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后是晚课。”
秦绝响回身扒窗看,馨律合上了门窗,托着钵盂出来往前院去了。
他忍伏片刻,估计馨律已经走远,推窗翻出来,转身合上,从檐间一跃而下,开门钻进厢房屋中。
光线稍有些暗,但一切尚可看得清楚。
他先奔到炕稍边,伸手去摸那被垛,被上稍微残留着些温度,探头闻去,一股熟悉的味道中,夹杂着馊臭。他顿感不适,忙扭过头去。
屋中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旧木桌,上面摆着笔架、墨块,砚台,还有本薄薄的书册,木盆斜放在桌子底下,一把木椅摆在旁边。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书册,只见封面上写着五个字:柳心参花录。是馨律的笔体。书名有些怪异,他翻开来看,里面尽是些蝇头小楷,记录着日期、发病初始症状、中度、重度症状,还有治疗方法的效果、治愈情况、治疗总结等等。连翻数页,都是如此,症状描摹细腻真实,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这都是花柳病人的记录……原来馨姐是给这些人治病吗……”心里宽松了一点,忽然觉得不对:“刚才出去的乞丐明明是男的……”仔细翻了一遍,书中果然只有女科花柳的记录。
他对书琢磨着,感觉心里毛毛怪怪的,猛然间想起馨律当初在这里行食因法救人的事来,指头一松,书“叭嗒”落在桌上,眼睛瞪大:“难道馨姐她……”再看这书名,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心参为惨,柳心参花录,就是花柳惨录。所谓无心插柳,她的柳心就是无心,她本无心此道,可是由于我给她传上了脏病,结果……难道她觉得这是一种缘法,于是就开始了这种志业,又拿自己……
厢房门“呀”地一响,馨律手托半钵斋饭出现在门边。
秦绝响侧头看她,身体仿佛石化。
馨律只是微微一怔,淡淡笑道:“你来了。”迈步进屋,合上了房门。
天色已黑去了,窗纸暗暗地透进些光来,将两人的面容都涂上一层青色。
馨律手往炕上一引:“坐吧。”自己转过身来,坐在椅上,托钵面对窗子,低头开始吃饭。
“馨姐……”秦绝响轻轻唤了一句,感觉自己有些岔了音。他哽咽了一下:“你……你在这里,倒底在干什么?”
馨律咽下口中的食物,略停进食,眼睛看着钵里道:“从汉阳分开时,你就派人跟着我,到了这里,也有人每天飞鸽传书,我的一切,还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说完,合了一下眼皮,又继续吃。
秦绝响上前抄起那本柳心参花录:“这是你记录自己病情的?是不是?你又拿自己……是不是!”
馨律不再答他。
秦绝响拿着书,就这样看着她默默地吃。
过了好一会儿,馨律吃完,手拢钵盂担在腿上,眼望着暗暗的窗纸,道:“是。”
秦绝响把书攥得紧紧,嘴唇颤抖半晌,目光悲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在报复我吗?还是报复你自己!”他把书狠狠地扯成碎片。
看到满屋纸片飞雪,馨律失笑,将钵盂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松脱腰带,扯领豁地张开双臂。
她的皮肤润白细腻,一如从前的模样,可是随着衣服的开张,却溢出一股腥臭的气味。秦绝响目光寸寸而降,落到一处,仿佛陷入泥泞,他蓦地紧闭了双眼,捂着脸吼道:“不!这不是——”
馨律发出一声冷笑:“你看到了?你爱的这具躯壳,如今已是一具真真正正的臭皮囊,怎么样?你还肯要它么?”
“我要!”
秦绝响泪流满面,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我要!我要!我当然要你!姐!是我害了你!我不会变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变的!我能治好你的!你还是我的好馨姐!你还是!永远都是!”
哭泣的震颤剧烈地向肺腑深处传来,馨律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外间遥遥传来打初更梆子的声音:“咚!——咚!”连打了三下,好像连她的心也震了三震。
她猛地吸进一口气将头昂高,把微盈的泪水狠狠地瞪回。
“放手。”她冷冷地道:“我不是谁的姐姐,现在的我,只是一名妓女。”她猛地往前一推。
秦绝响猝不及防,蹬蹬倒退两步,跌坐在炕沿上,他直愣了一下,忽然抹了把泪,点头道:“好!”往怀里伸手撕掏,把银票、火折、短铳、厂牌、以及东厂驾贴等等杂物一股脑儿地抖出来,拍在炕上,说道:“我买你!”
馨律合上衣领,系着腰带:“我这身子,世上谁都肯卖,就是不卖给你。”
秦绝响道:“姐!得病咱们一起得,有罪咱们一起遭!就算是烂死,就算是咱们要烂成一滩泥,我也要陪你烂死在一起!”说着他往上一冲就要来硬的,馨律忙闪身喝道:“你敢!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自断心脉!”
秦绝响深知她的脾气,那是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他猛地定住,直勾勾地望着馨律的脸,忽然有了主意,一回身,在炕上那堆东西里扒来扒去,翻到一个棱方小瓶,举在手里,道:“馨姐,这就是‘奇淫两肾烧’,服下它,三个时辰内不与人交合,必七孔喷血而死!上次我已经讲给你听了,就是因为误服了它,我才找到了那家娼寮,得病又传给你——”
“住口!”馨律冷冷道:“你还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还想让我原谅你?”
秦绝响不再说话,拧掉盖子一张嘴,“扑扑扑”把整个一瓶药粉都倒进嘴里。
“你!”
馨律前迈半步刹住,眼睁睁瞧着他像嚼生面似地嚼了几口,把这些药粉全部干噎下去。
她盯着秦绝响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冷冷地道:“我明白了,呵呵,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心善吗?你还妄想着我会救你?你这是看透了我心软、吃定了我好欺!你给我滚出去!”
秦绝响往炕沿边一坐:“我不走!我今天就要坐在这里,要么你救我,要么就让我死在这里。我说到做到!”
“好!你不走,我走!”
馨律推门而出,步音飞速远去。
木门“嘎吱”、“嘎吱”摇了几下,缓缓停住。
月光熹微,霜痕切地。
秦绝响直直地坐着。
——假若真的要死掉,那就去死好了。
三个时辰,还有很多往事可以回忆吧……
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
时间走得慢极。
他的腰板渐渐佝偻下去,而肢体的另一部分则在雄起。
“咚、咚!”
这是二更的梆子。
倒底时间是快还是慢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膨胀,已经把耳内鼓膜撑得薄薄,已经承受不住梆子声这细微的打磨。
有液体滴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两腿之间的炕沿上,稠稠的、暗暗的。
是药效的缘故……他想,这药只能用指甲盖挑一点,可是自己把整瓶都吞了下去。
也就是说,这会大大地提前死期……
血液像是不住在皮肤间渗透出来,身上像被汗塌透了,倒底是血还是汗?又或是……泥?他摸了一下手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感觉耳朵眼里有东西,伸出小指抠了一抠,一股水流了出来,扑噜噜一下,然后变成滴嗒、滴嗒、滴……
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尽是黑黑的油状液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
馨姐,馨姐!难道你真的再也不管我了么?
“咚!——咚!咚!”梆子声远去。
三——三更了!
这是最后一个时辰……
“咚!咚!”
为什么?为什么又打二更?
“咚咚咚咚咚咚咚——”
梆子为何这么快?倒底,倒底这是怎么了!他抱住脑袋,却制止不了这声音在脑中的震荡,像催命的符咒般,梆子声不断地响着,好像变成了毛虫,变成了蟑螂,变成了蛆,从耳朵里、从嘴里、从鼻孔里、从眼睑缝隙里、从指甲尖里、从头发根里、从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里钻出来……
忽然,院中有了轻轻的步音。
“回来了!回来了!馨姐!馨姐!”
他猛地站起身来,头嗡地晕了一下。紧跟着就听卡啦一响,背后窗棂尽碎。他猛回头看,是一条大狗摔破了窗棂,摔跌在炕上。豁裂的窗外,一个洁白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月光底下,仿佛这身子也成了月光的一部分,而只有侧面的阴影才是实体。
这个身影有一张可爱的脸蛋,洁白如月,一只小辫歪歪地扎在脑后,而她的眼神里是一种锐利的阴,像月光磨成了粉,炼成了钢,打成的刃。
被这目光一扫,秦绝响遍体如割。
“小晴!你干什么——”
后面的声音哑去,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像着了火。
小晴在院中微微一笑:“干什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