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年了,一年就这样凭空过去,而自己的记忆仿佛仍滞留在恒山,仿佛还和大哥、和大小姐在一起,没有随着岁月前进一步。
眼前这无尽的黑,不也正像那天山顶上的夜吗……还是现在的自己,就是在恒山不曾离开?看,雪,雪花飘洒下来了——她脑中一空,忽然感到这雪有了实感,回神细辨,原来那不是雪,而是被几缕光丝照亮的浮尘。
怎么会有光?
光线从上层地板缝中透下来,排针垂芒,毫毫锐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轻轻的步音。
回想一下,这条船形制不小,下来的时候曾转过两道梯口,那么自己所在的位置应是船的底层,上面有一层舱位,再上面才是甲板。
“哧——喀嗒。”
上层传来木板摩擦相碰的声响。和自己被干事扔下之后,关合拉门的声音一模一样,似乎上面也是和这相似的舱房。
静了好一阵子,几声唇皮吸茶的水响过后,终于有流沙般的话音从上层地板缝间泄漏下来:“呵呵呵,军师果然不愧这‘人中骄子’之名,看来以后在厂里,我还要多多仰仗你了。”
跟着是方枕诺的声音:“云兄说的哪里话?督公他老人家是红花,您和几位掌爷就是绿叶儿,像枕诺之流,不过是底下吸水的小小须根罢了。上面的总还有些风光,可教我们这些埋在土里的怎么办呢?”
云边清笑了一声,道:“我看你倒像个蚂蚁,攀枝扯叶儿的,只怕几步就要登天了。”方枕诺笑道:“枝头再高,又怎么能高得过云去?枕诺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云边清没了动静。阿遥聚神听着,过了片刻,上层地板上传来硬物摩擦声响,似乎是谁拉椅子落了座。
方枕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笑声里带着些含糊和困倦:“听说京师各处馆院网罗了天下美女,繁华无比,这趟办完事情回去,可要请云兄带小弟好好逛逛。”云边清道:“你若想逛,找三档头同去最合适不过,我就算了。”方枕诺呵呵一笑:“到了这会儿,云兄不必再如此了罢?”云边清冷笑。方枕诺闲闲地道:“都说云帝潇洒高逸,不近女色,原来倒是真的。其实食色性也,活来活去,无非也就是这两样,还是不要亏待了自己才好。”
云边清沉了一会儿,道:“奢而生骄,容易坏事,我们出来带着国家使命、督公的重托,理当自律自尊,岂能自甘堕落、去沾染江湖上的不良习气?”他长吸了一口气,原本威慑性的声音里又多了点感慨味道:“其实,什么又叫亏待呢?吃喝玩乐那些事情做多了,也无非是那样罢了。”
方枕诺道:“看来云兄倒是大彻大悟之人呢。”
云边清叹道:“早年在厂里,我还是很热衷于抓揽权柄的,后来……咳,毕竟年轻吧。出来这些年在聚豪阁里一待,原也打算立下惊天伟业,回去镇他们一镇,谁知厂里的变化翻天覆地,我也享惯江湖风月,时不时的倒有点乐不思蜀,错把他乡作故乡了。唉,冷下来想一想,倒是督公说得对,人这一生一世,只要常能自在就好。什么大彻大悟的,谁能做到?还不都是笑话。”
“自在……”方枕诺重复了一句。
跟着问:“何为自在?”
云边清笑了:“你可是李老的弟子,学贯中西,理通三教,这两个字,会不懂得?”
方枕诺道:“自在二字总在嘴边,可是细细想来,便会有种极陌生的感觉,仿佛忽然就变得不认识了似的。”
云边清道:“督公曾说,人生在世,总是充满了欲望和恐惧,会想要财物、害怕病痛、忧惧未来。为此孔门传下慎独二字,学者凡事做来‘正心诚意’,则能大勇贯身,破除此惧。道门讲逍遥,想让心不为外物所拘,核心反而全在一个律字,唯心伏律,方得逍遥。而佛门中,察看并消除它的方法,则是‘观自在’。律心、正心、观自心,都是要找见‘我在这里’的状态,我在这里,就是自在,那么自在一时,就是一时的仙佛,不自在一刻,就是一刻的俗客。能观自在,方能观世音,今之愚民将观世音三字日夜念颂,希他救苦救难,却不知观世音就是观自在,结果磕头亿万,焚尽檀林,苦无灵验,都成一场笑话。”
方枕诺心下暗惊,忖道:“之前我受荆零雨的影响悲风失意,忽听水鸭寻岸之声,遂骤然而悟,想人生在世如水鸭立于孤岛,当它发现自己的孤独,便遥望远方,希翼世界外还有一块更大的陆地,可是它们错了,这世界其实只有这一生,并无第二个彼岸。佛家讲放下,是让人先明此身虚幻非实,早晚朽坏,因此不要执著,放下生死,以一种无畏的心态来面对世界,换得无限从容。道门也是让内心不为外物所牵,求得灵性自由,再回头以此安宁之心做自己该做的事,孔门‘慎独’心法,其意也在于此,可见三教其理原一并无二致,没有哪个是让人消极避世,那么听他刚才这话,郭书荣华的想法,岂非与我暗合?”
云边清道:“怎么?瞧你的表情,似乎不大认同?你师李摸雷号称‘不吃猪肉’,那自是以自己为替往圣继绝学、抑且特立独行于尘俗之外的奇儒了,不知在你师徒心中,对这自在二字是何看法?”
方枕诺笑道:“不敢。家师这几年专心著书,很少讲这些道理,至于我么,读书不求甚解,凡事随遇而安,一切但凭我意,活得轻松,也颇有几分‘自在’的样子。至于和督公所说的‘自在’有几分相符,倒有点儿说不准。”
云边清道:“咱们这些俗人,怎敢望督公的境界?看来你对自在的理解,和我也差不多。我这个人呢,简单得很。凡事我自在呢,看别人也就自在,我若不自在呢,那别人也休想自在。”方枕诺陪笑道:“是,是。”
云边清叹了口气:“世上很多事情,并非你我之辈可以想通。这自在二字,还是督公十余年前参悟的话头,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我当时也还算年青,看他已是高深莫测,如今他老人家之心,只怕更已是鬼神难知了。”说完久久地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隔了一会儿,这才又继续道:“想自在,难哪。姬野平带人杀出君山,这会儿多半已经到了江面儿上,未知后事如何。若真被他跑了,我也难说没有责任,回去颜面无光不说,这些年的功劳也要大受折损,以后势要落个‘只会编筐、不会收口’的破名让厂里人笑话。你既自认是我兄弟,可要替做哥哥的想个法子,分忧解愁啊。”
方枕诺道:“小弟既已倾心跟随兄长,自然是要和兄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日后到了厂里,小弟也定以兄长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只要咱们兄弟办事勤恳谨慎,不愁受不到督公的提点,将来水涨船高之时,还有谁敢露出牙来。”
云边清道:“火燎眉边,谁还顾得上以后的事呢?长江水面宽广,水流湍急,纵然拉开大队拦截,也未必能经得住顺流一冲。俞老将军在皇上跟前都有面子,这趟没他的事,黑锅还能落在谁的头上?”方枕诺道:“那依云兄的意思,咱们该当如何呢?”云边清一笑:“方兄弟,你‘胸中’早有成竹,这时候还推来绕去,未免太无诚意了罢?”
阿遥在舱底听得纳闷,不知他刻意加重胸中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时上面略静了一静,发出些许衣衫悉索和纸页哗动的声响,跟着方枕诺笑道:“兄长勿怪,小弟也是一时懵住了。”脚步向前移动,跟着又退回了原位,道:“有曾掌爷率大军拦江,想来姬野平一伙也跑不了,咱们按着册子再把这些虾蟹一收,功劳也算不小,相信这一关总能熬得过去。”
船队出了城陵矶口,逆流折转向东,出来两箭多地,就见沿岸炮架林立,大江之上帆影重重,无数船只正自巡弋穿织。对方看见曾仕权的旗号之后,很快分出一条快船迎了下来,到得近前搭上跳板,一个年轻人带着两名中年汉子快步行走间打眼瞄了一瞄,瞧见了高坐在船楼之上的曾仕权,当时紧行两步向上躬身施礼,朗声道:“江慕弦参见掌爷!”
曾仕权身子安坐不动,眼往下瞥,瞧了江慕弦一眼,目光又向他身后扫去,却不答话。
江慕弦身子躬着,头往两边微侧,身后那两名中年汉子感受到了压力,也只得躬身拱手:“谷尝新、莫如之,见过掌爷!”
曾仕权鼻孔中“嗯”了一声,淡淡笑道:“江慕弦,你们不在厂卫的编制,也不受军营的管,这趟咱家肯带着你们过来,完全是看着你们小秦爷的面子。跟着官家办事,处处要有官家的规矩,你可要好好规束部下,不要坏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