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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荒唐了!”
他把单子撕碎烧掉。
他自言自语说:“这件工作实在不简单。”
八 汤玛斯医生
汤玛斯医生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修长优雅的手摸摸浓密黑亮的头发。他的年纪很轻。外表看来虽然很不成熟,但是他对路克患风湿的膝部的诊断,几乎和一星期以前哈理街那位专家的诊断完全一样。
“多谢你了。”路克说;“既然你觉得电疗有效,我就安心多了,我还不希望这种年纪就变成跛子。”
汤玛斯医生孩子气地一笑,说:
“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菲仕威廉先生。”
“啊,你让我安心多了,”路克说;“我本来想去找一位专家,可是现在我相信用不着了。”
汤玛斯医生又微笑道:
“要是你觉得那样比较放心,还是去看看为好。无论如何,听听专家的意见总不会有错。”
路克迅速说:
“人在这些方面往往很容易害怕,你一定了解这一点吧?我常常想,医生应该会觉得自己像个术士——对病人来说,他就像魔术师一样。”
“信心往往占了很重的分量。”
“我知道,‘医生说’好像已经成了代表权威的话。”
汤玛斯医生耸耸肩,幽默地说:
“要是病人都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又说:“你正在写一本有关法术的书,不是吗?菲仕威廉先生。”
“咦!你怎么知道?”路克有点装腔作势地惊呼。
汤玛斯医生似乎觉得很好玩。
“哦,亲爱的先生,像这种地方,消息传播得非常快,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话题。”
“不过也许会被人过分夸大,改天你说不定又听说起在召唤鬼魂,并且和恩多的女巫在比赛法力呢。”
“奇怪,你怎么会这么说?”
“为什么奇怪?”
“因为有人谣传说你已经召唤过汤米·皮尔斯的鬼魂。”
“皮尔斯?皮尔斯?就是那个从窗口掉下去的小男孩?”
“是的。”
“这——怎么会呢?——对了,我跟那位律师提过——他姓什么——是艾巴特吧?”
“对,故事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难道说我已经使一位头脑冷静的律师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存在了吗?”
“这么说,你本身相信有鬼魂了?”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不相信,是吗?医生,不,不能说我真的‘相信有鬼魂’,不过我确实知道有些人突然奇怪地死亡或者暴死。可是我最有兴趣的还是跟暴死有关的各种迷信——例如被谋杀的人不会在坟墓里安息,还有凶手如果去摸被害的死者,死者的血就会流个不停。不知道这些传说是怎么来的?”
“很奇妙,”汤玛斯医生说,“不过我相信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这些了。”
“当然比你想象中要多,不过我想这里也没有什么人被人谋杀,所以很难判断。”
路克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眼睛仿佛很随便地看着对方的脸,但是汤玛斯医生似乎仍旧非常镇定,也对他报以微笑。
“是的,我想我们这儿已经——嗯,很多很多年——没有凶杀案子。起码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是啊,这地方非常安详平静,不会有什么暴行,除非——有人把那个叫汤米什么的小男孩从窗口推下去。”
路克微笑着说。汤玛斯医生又带着他那充满孩子气欢乐的自然微笑说:
“很多人都恨不得扭断那孩子的脖子,不过我想还不至于真的有人会从窗口把他推下去。”
“他好像非常顽皮,也许有人觉得除掉他是义不容辞,替大家服务的事。”
“可惜这种理论只能偶尔引用一下。”
“我一直觉得,连续除掉好多人会对地方上有益,”路克说,“我不像一般英国人那么尊重人命,我觉得任何阻碍进步的人都应该除掉。”
汤玛斯医生用手伸进金色的短发中摸摸头,说:“不错,可是谁又有资格做裁判呢?”
“学科学的人就有资格,”路克说,“那个人必须心胸正直,头脑灵活,有高度专业知识——譬如说医生之类。说到这一点,我倒觉得你本身就是很好的裁判。”
“判决哪些人不该活下去?”
“是的。”
汤玛斯医生摇摇头,说:
“我的工作是使不适合活下去的人变得适合活下去。我承认,在大部分情形下,这是件很辛苦的工作。”
“可是我们还是不妨来讨论一下,”路克说,“就拿已故的海利·卡特来说……”
汤玛斯医生尖声道:
“卡特?你是说‘七星’的老板?”
“对,就是他。我不认识他,可是我堂妹康威小姐提过他的事。他好像是个十足的大恶棍。”
“噢,”对方说,“不错,他嗜酒如命,虐待太太,欺负女儿,爱跟人吵架,又爱乱骂人,跟这里大部分人吵过架。”
“换句话说,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会更好?”
“我想可以这么说。”
“事实上,要是有人从背后把他推进河里,那个人可以说是为了大家着想才下手的了?”
汤玛斯医生冷淡地说:
“你所说的这些手段是不是你曾经在——是马扬海峡吧?——用过呢?”
路克笑道:
“嗯,不,这只是我的构想,不是真有这种事。”
“嗯,我也觉得你不像天生的杀人凶手。”
“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碰到过你觉得像杀人凶手的人?”
汤玛斯医生尖声道:
“奇怪!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是吗?我想医生一定见识过各种奇怪的人物,譬如说,他一定会比别人提早发现杀人狂的早期症状。”
汤玛斯有点生气地说:
“这完全是外行人对杀人狂的看法,以为他一定会拿着刀到处乱跑,嘴边不时吐些白沫。我不妨告诉你,杀人狂也许是世界上最难看出的病症。从外表上看,他也许和平常人完全一样,也许是个很容易受惊的人,也许他会告诉你他有些敌人。可是除此之外什么迹象都没有,一点也不讨人厌。”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杀人狂的疯子,常常认为自己是为了自卫才杀人。不过当然啦,有很多杀人凶手就像你、我一样正常。”
“医生,你这话可让我觉得坐立不安了!想想看,改天你也许会发觉我曾经一声不响地杀过五、六个人呢。”
汤玛斯医生微笑道:
“我觉得不大可能,菲仕威廉先生。”
“是吗?彼此彼此,我也不相信你杀过五、六个人。”
汤玛斯医生愉快地说:
“你没把我职业上的失败例子算在内。”
两人都笑了起来。
路克站起来道别,用抱歉的口气说:
“对不起,打扰了你好久。”
“噢,没关系,我不忙,卫栖梧是个很健康的地方。真高兴能跟外地来的客人聊聊。”
“不知道——”路克没往下说。
“什么事?”
“康威小姐要我来找你看病时,曾经告诉过我,你实在非常……嗯,医术实在很高明。我在想,你留在这种小地方会不会觉得太埋没自己的才干了?”
“噢,能从小地方着手也是一个好的开始,能得到很宝贵的经验。”
“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待在乡下不求发展。听说你的已故对手汉伯比医生就没什么野心,一直安安分分,很满足地在这里行医。我想他在这里一定住了很多年了吧。”
“事实上他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听说他很正派,就是太顽固了点。”
汤玛斯医生说:
“有时候他的确很难相处,对新设备很不信任,不过对老派的内科医生来说,他倒是位很好的先进。”
“听说他留下一个漂亮的女儿。”路克用戏弄的口气说。
他很有趣地看着汤玛斯医生白皙的面孔胀得通红,并且说:
“嗯——嗯——是吧!”
路克用亲切的眼光看看他,很希望能把他从自己的嫌疑名单上除掉。
一会儿,后者恢复了正常,忽然说:
“谈到犯罪,如果你对这方面有兴趣,我可以借你一本书,是从德文翻译过来的,克鲁哈玛写的《自卑感与犯罪》。”
“谢谢你。”路克说。
汤马斯医生伸手从书架上找出那本书,说:
“就是这一本,其中有些很惊人的理论。虽然只是理论,倒也蛮有意思的。例如‘法兰克福屠夫’孟兹海的早年生活,喜欢杀人的小保姆安娜·海姆等,都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