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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意纹身,但全身性的纹身却也非泛泛之辈所能完成。每天插几千支针,甚至几万支针于皮肤内;同时注入墨或染料,连续这样要做好几个月,这会出现激痛和发烧的情形,甚至因白血球减少而消耗体力。另外,经济也是一大负担,难怪有许多人半途而废。
能完成艺术性纹身的人,好几万人中才会有一个,除非努力寻找,否则还找不到。
F博士负责标本的收集,他数十年如一日,每天不断地巡回于各个澡堂间,又走动于流氓、贩夫走卒及各行的掮客之间,一个又一个的寻找对象,若是发现有因经济状况不佳而半途中断的人,就自掏腰包助其完成。
F博士也是被纹身的怪异魅力所迷住的人。
就算经过一番努力得到一张杰作,仍然无法解决问题,接下来的难题就是让渡纹身的合约书,合约书之所以成为难题是无需强调的,一个人无论生活得如何困难,总不至于疯得剥下纹过身的皮肤,来交换衣食所需吧!所以只好一再拜访其家人,再设法说服那些迷信很深的人,让他们签下死后解剖及让渡纹身的合约书,最后交付订金——而这件事也是需要很大的耐心及极佳的外交手腕。
又不知要等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后,才能等到对方死亡,也不能因等得不耐烦就采取非常手段来取得纹身人皮;同时在漫长的岁月中,对方的纹身是否能平安的保留下来,这也非一般人所能预估的,像天灾、战争和失踪等,意外事故实在太多了。
这数十张的标本,每一张都代表着苦心得来的经过,关东地区的老大们,为了向有刺青博士之称的F博士表示感谢,特别赠送他石灯笼,否则虽是东大医学院的权威,想成功地完成收集傲世的纹身人皮工作,也是相当困难。
但是,即使是苦心得来的标本,也不一定都能完全表现出纹身不同凡俗的美丽。
有生命的皮层上所呈现的深蓝色,死后会变得如墨一般的黑,朱红色则变成红褐色,就算忽视色素的变色或褪色;但是人死后的纹身图案也会变得极不自然,甚至有夸张的现象,这是因为人体的皮肤会有微妙的弯曲及凹凸表现,死後这些都会被拉成平面,才会导致这种现象。
当我们请纹身师画草图的时候,就可以发现画在布面上的人体各部分就像风筝上的图案一样,完全失去平衡,头大而手脚小,乍看之下显得幼稚笨拙。不过,一旦离开纸张纹在人的皮肤上,就会放出万丈光芒——我一再为这种情形感到惊讶不已,其实就像一位纹身师所表示的,纹身不能当作平面画看来,应视做立体雕刻。
像F博士如此的权威人士,当然不可能忽略这一点,放置于这间标本室中央桌上的几副只有躯干的雕像,就是最后的答案。
—把纹身人皮恢复为本来的人体形状,并赋与立体感,确实予人和裱褙在匾额中的人皮完全不同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氛。
没有头颅和手脚,只有纹过身的胴体,的确是非常恶心的形状,虽然色彩鲜艳;但图案越是逼真,就愈使人感到恐怖。
留下皮肤告别尘世的人,是男是女已无法得知;然而他们一生充满着人们所不知的变化与挫折,却是任何人都想像得到的。可是这些人的职业为何?他们纹身的动机是什么?纹身对他们有什么影响?无论如何,那已是过去的事,即使有所知也早为人们所淡忘,只不过还能稍稍刺激一下人们的想像力罢了!
譬如:据说其中一张是有名的泼妇高桥阿传的人皮,连F博士都无法证明此事的真假。又有传说,大阪医大藏有女贼雷根阿辛的人皮,后经证实为误传。
纵然权威人士一再的否认,传说依旧存在,可见人们的心中永远存着好奇心,他们无意识且固执地缅怀留下标本者的一切。
暂且不提这些传说,就这些标本中的某一人,或是其中某副躯体雕像,我都可以详细道出这张纹身人皮背后的可怕秘密。
首先来谈一谈置于中央桌上,精妙绝伦的大蛇丸纹身。
据说,在户隐山的深处,曾有一名妖术师和名叫自雷也、纲手姬⑧的怪人比赛妖术。目前这名妖术师的纹身像还是做妖术师的打扮,头上戴着帽子,脸上露出戏弄的冷笑,背部有一个象征妖术的记号,而这记号的周围、腋下和腹侧附近全是一片朦陇的黝黑色,中燃起红色的妖火。背部就像生苔似的黝黑鳞片与红色的蛇腹缠绕在一起,一条大蛇于左肩处伸出头来,被砍断的手臂部分纹满樱花和红叶,断脚的大腿处则纹满色彩鲜艳盛开的牡丹。
纤细的针迹及美丽的色彩,在众多的标本中显得更为特殊,有压倒群芳之势。
右腰部有纹身师的落款:
雕安作,昭和十六年二月
提起雕安,只要是内行人都知道,他是位纹身高手,这张大蛇丸更是他毕生的杰作。
这种刺青也曾跃动于一位绝代美女的皮肤上,而且栩栩如生。
这位绝代美女名为野村绢枝,乃雕安之女。
当绢枝和她的双胞妹妹珠枝诞生时,雕安内心的感触是难以言喻的。
他期望二人的肌肤能美如丝绢,丽如珠玉,在心中偷偷地许愿,一定要把自己的精力灵魂纹在她们美丽的皮肤上,所以才会取这样的名字。
他的愿望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了,长大了的绢枝其皮肤果真如丝绢一般的美,曾替九十名女人纹过身的雕安,看到她那细致的皮肤时,便顿时浑然忘我。
由于遗传与环境之因,绢枝的心里兴起了一股不得不装饰皮肤的念头。
绢枝的体内流着雕安与母亲的血,父亲放弃了稳定扎实的生意,把自己一生奉献给纹身艺术,而母亲也是因为喜爱纹身而嫁给雕安的。有人说,在残废者的世界中,五官健全的人反而被视为残废者。雕安的客人不分男女,没有一个人拥有与生俱来的白色皮肤,在这种环境下,绢枝对自己洁白的皮肤感到羞耻。
决定女人一生的初恋开始了,绢枝的初恋情人是个开照像馆失败的流氓。他甚至公开表示没想到自己竟能攀上雕安,娶到一名肌肤雪白的女子。
绢枝的哥哥常太郎自小就接受父亲的纹身技术教导,这是因为雕安不愿将自己的技术传给他人,所以除了常太郎外,无人可以继承他的工作。
雕安于常太郎在征兵检查前为他作背部纹身,除此之外并没举行任何成年仪式,他只想把儿子的皮肤装饰得如锦似画,而这就是他所认为的亲情表露。
看到这种情景,一直压抑在绢枝内心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我也要纹身,我不会比不上哥哥,帮我纹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图案!”
绢枝伏在父亲面前苦苦地哀求着。 棒槌学堂·出品
雕安并没点头,反而严斥怒骂:
“你就要出嫁了,这样像话吗?身为父亲的,我能这样伤害女儿的身体吗?”
绢枝默默地离开,往后的两天里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雕安有股意犹未尽的感觉,女人或是有身分的人要求纹身时,自己总要先劝阻一番,这与其说是逃避责任,不如说是煽动对方的心情,好比火上加油,累积多年的经验,对于这点他是十分了解的……
为什么当时不顺着女儿的话,纹一寸或是五分呢?雕安内心错综复杂,只要皮肤有一点纹身,往后就能够相当顺利;但是身为父亲的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天傍晚,雕安结束工作回来时,绢枝露出神秘的微笑,对他说:
“爸爸,你现在还不肯替我纹身吗?”
绢枝语一说完,便高卷右边的衣袖。
雪白的上臂呈紫红色,且有肿胀的情形,上有三朵小小的樱花和细细的蓝色雕纹。
雕安立刻明白这是常太郎干的好事,他望着绢枝的脸庞,眼中充满无限的感慨。
“怎样?爸爸若再不肯替我纹身,我就请哥哥帮我纹全身。”
输了——雕安如此想着;但没有比这更能合他高兴的事了。
“到二楼去,把衣服脱下。”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几个月后,诞生了一个新的女人——大蛇丸绢枝。
完成美丽纹身的当天夜里,绢枝被他情人有力且色彩缤纷的手臂抱住;但她却忍不住地哭泣了。
“我们如此地拥抱着,却根本看不到白色的肌肤,这样也好,除非我皮肤上的图案消失,否则我的心情是不会改变的。”
纹身的图案并没有消失;但两人的爱情却无影无踪,不久,这个色彩缤纷的女人,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