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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凉。
「你这家伙怎么啥事都这么容易上当?真是欠缺注意力,这是甘月庵的干果啦。」
「你真是个骗子,我不再相信你的话了。真输给你了,居然把果子装在那种罐子里。」
「我老婆也说这是坏习惯,要我别这么做。可是,这段时期怎么都湿气很重,没办法,还是这罐子好。」
京极堂说完,又拿出一粒果子,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不过,在打开盖子以前,这干果说不定是骨头喔!」
'这会儿又是啥话题了,我可不会再被任何话题吓到了。」
我的心境确实如此。
「不,到现在为止谈的都是脑呀心呀人内在的世界什么的,所以很难懂,不过,现在谈的是物理学的话题。你知道量子力学这门学问吗?」
「很遗憾我并不懂。你要谈去年或前年获诺贝尔奖的汤川博士(译注:汤川秀树,一九〇七--一九八一年,理论物理学者)的论文吗?」
「那是中子理论吧。量子力学是二、三十年前产生的理论,说起来,是调查在原子中,电子如何地振动的学问。」
「和罐子里的东西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这个理论,导出了『不确定性原理』这教人困惑的原理呢。」
「所谓不确定,指的是无法确实地肯定的意思吗?」
「是的,也就是说在未观测以前无法决定。量子这小玩意儿,观测了它的运动量以后的位置,与观测位置后的运动量是不符合的。」
「不能一次完成吗?」
「好像不行。一决定了位置的时候,运动量就会无限大地变得不正确,一测量运动,这会儿又找不到在哪儿了。换句话说在观测、决定之前没有正确的形状,就这么回事。也就是说观测者只有在观测的时候,才能决定观测对象的形状和性质,于是,在决定以前,得到的是只能掌握对象的或然率这种不太像自然物理学的结论。根据这个理论,可以说罐子里的东西,只有在我打开那一刹那才获得干果的性质。」
「这真的是学者下的结论吗?如果是事实,那咱们的日常生活不就充满了不安吗?也就是说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不就无法预测了吗?整个世界不就像凉粉冻做成似的不透明了吗?」
「呵呵呵,反对这种论调的声音好像很多,但据我所知,都缺乏否定的说服力。连那位爱因斯坦博士也不接受这种论调。不过,根据预测,这个理论从现在开始会在重要的领域中获得发展。」
「如果连爱因斯坦都反对,那就是错的吧。我就放心了。不仅是脑不信任,连自然科学也通用的这个世界本身也不信任,那就没得依靠啦。」
「爱因斯坦博士并非否定,是不接受。这和他的美学相违悖,所以他也觉得困扰吧。总而言之,量子力学创造出怀疑笛卡儿以来理所当然的『主体与客体可完全分离』的状况,以至于发生了转而一想又觉得有道理的『观测行为本身影响对象』的理论。因为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的状态时获得。因此,量子力学所暗示的最终论点是,这个世界包含过去,是『观测者在观测的时候,因住前追溯而创造出来的』。」
「喂喂,这算科学吗?」
我产生了他在继续刚才话题的错觉。现在谈的不正是认识论和宗教的话题吗?
「是科学。我们的科学所了解的宇宙,正是为了配合我们生存而成立的。只要地球的背稍微接近太阳一点,咱们可就烤成黑炭喽。月亮稍微靠后面一点,就会撞上地球,稍微离远一点儿,又像要飞走似的。所以,现在的宇宙太过于完美了。」
「这有什么办法,事实如此。」
「直到观测为止,只有或然率而已唷。但为什么配合得这么好,有一个理由,观测者是人类。这个世界上,如果连一个人都没有的话,地球的寿命到底有几年,太阳与地球的距离到底多少?即使这些问题永远不明,也没什么妨碍。我们的内在,由于受到语言这个符咒的影响而觉醒;外在的世界则因为科学的符咒而觉醒。如果人不存在,世界将很混乱。很讽刺地,科学的领域也一直在证明这个事实。」
京极堂有些疲倦似地叹了一口气。
「量子力学所显示的结论是,将人类视为宇宙的一部分,或者宇宙是人类的一部分这个分歧点上。想来,在极微小的世界里,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境界非常暖昧。」
说完,他哗啦地圃上罐子的盖子。
我想象着那个罐子里的干果变成白骨的样子。
「量子力学什么的,不是能够超越科学之墙吗?……」
「如果超越了那座墙,科学性将崩毁,那就不成其为科学了。观测者本身不能信任,观测的对象也不能信任,那就不能说是科学了。」
铃--,风铃再度响起。
我的心境愈来愈复杂,毕竟,双亲的因果或佛的惩罚等充满哄骗鄙俗的主题,由于以绝对的安心、并非真实的为大前提,才能适用的吧。现在我所珍视的价值观,有如棉花糖似的。撰写陈腐报导的心情早就消散了。
可是,正当我内心兴起羞愧想法时,那个使我心情变得如此的祸首朋友却情绪好得很。对他而言,打从开始就不把这种现实认识放在心上吧。
「呵,已经很晚了。你肚子饿了吧,店打炸后顺便叫隔壁送吃的来吧。你点油豆腐皮荞麦面,我吃油豆腐皮馄饨。」
京极堂擅自做了决定后,很快地向店里走去。他在这时候总是轻率地连我的份都做了决定。我虽然是个拿捏不定的人,但这个朋友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只有我一个人。
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亮的,灯亮着。
津轻漆矮桌上,放着里面有四、五根烟蒂的烟灰缸,以及装着量子力学的干果的白色骨罐。然后,我读不出含意的异形们的纪录,也随便地散置着。原来盛有变淡了的茶的杯子里,已完全干了。
我觉得很口渴,想自己倒茶喝。我虽然发现刚才京极堂坐着的座垫旁有茶盘和茶壶,却看不到重要的茶罐和热开水。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被摊在桌上的书吸引住了。
书中的图描绘着下半身看起来像被血染得鲜红的半裸女人,抱着也像是被血染红的婴儿。
四周是荒野。
倾盆大雨。
女人单手遮在额头前,另一只手并不像很紧要似地抱着婴儿,仿佛正要渡到这一边来似的。
女人的表情阴郁。但不是劳苦、伤心、愤恨。
是一种困惑的表情。
如果是愤恨的表情,那是很恐怖的。可是,与其说愤恨,不如说是困惑。
是不吉利的。
图画上写着「姑获鸟」。
不一会儿,京极堂提着食盒回来了。穿着和服外套的脸色苍白男子的姿态,显得非常奇特。
「真讨厌,隔壁的老板说马上就好,说是看我肚子很饿的样子,要我在那儿等,什么嘛,表面亲切,其实啊,还不是嫌送过来麻烦。我虽然很生气,可是心想还是自己拿算了。你要吃的是油豆腐皮荞麦面吧。」
反正都由京极堂擅自决定,我都无所谓,只是不埋怨罢了。
「嘿,尽管荞麦面能够自由地买卖,不过,在这种地方卖,到底有没有客人光顾呀?价钱方面和别人一样,要二十圆呢。」
「如果说是地点不好没客人,那你这家店还不是一样。隔壁那家店,应该从战前就开始营业的吧。
我记得学生时代到这里时,都会顺便去隔壁的荞麦面店吃凉荞麦面。记得当时一盘是十五钱。
「隔壁那人曾因地震遭火灾无家可归。而这一带遭受震灾的损害比较少,很多人就移住到这儿来了。」
京极堂一面吃着油豆腐皮,一面看着桌上的书说道:
「我买面回来的时候,你正盯着这本书看,怎么了吗?」
「没什么,那应该念成『kokakuchou』吗?没听说这种怪物。」
「不,应念成『ubume』。」
京极堂吃着馄饨说道。
「啊,如果是ubume的话,我倒听说过。是抱着小孩的怪物吧,不过,写的是姑获鸟,却读成ubume吗?」
「不,不这么读的啦。所谓『姑获鸟』是中国的厉鬼,也叫『夜行游女』或『天帝少女』。是一种穿上羽毛就变成鸟,脱下羽毛就变成女怪的怪物。《本草纲目》上有记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