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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单靠形式是不可能理解当时人们的心情的。
回到家里,李东功的太太已为他准备好了饭。主人和侄女都不在家。
“他忙着做点朱的准备哩。又是准备供品,又是搭望楼,这么大年岁了,还这么拚命。”李太太这么说后,笑了起来。
“真热心啊!”入江说。
“是呀”夫人压低声音说:“没有什么别的事能使他热心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了,本来可以不必这么奔忙。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可以让他散散心嘛。”
入江突然想起了三宅少尉的话。
勉强加以解释的话,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为可疑而危险的言论。这等于是说,自从日本军占领以来,就没有什么可以使他热心起来的事儿了。
其实象担任村长呀,从事日本军和居民之间的调和的工作呀,应当说有的是,而且以前就曾经多次劝说过李东功做这些工作。
点朱是在第二天早晨举行的。
不仅是瑞店庄,附近的村庄来看热闹的人似乎也很多。
这是十年才举行一次的仪式,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且这次是真正的女人来点,这个消息肯定早就传遍了附近的地方。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也有一看的价值。
入江在观看点朱之前,去营房里问道:
“听说这是很罕见的仪式,你们去不去看看?”
三宅少尉嘴巴撇成八字形,回答说:
“我认为这是捏造的。而且已得到情报,游击队有计划要趁军队去看点朱的机会来袭击营房。派两个便衣去看看情况就行了,其他的人都留在营房。”
“哦!有这样的事?’’
“袭击营房,我想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最初提倡点朱的是李东功,那个姑娘又特别表演。这是最需要加以警惕的。”
看来李东功遭到三宅少尉的怀疑已超过入江的想象。就连他倡导举行的历史传统的仪式,也被怀疑是诱出军队的活动。
入江正要离开营房的时候,三宅少尉把他叫住说:
“今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看热闹,日本人要小心注意,我给你配备一个士兵。”
“不必了,没关系。”
“不,你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任。”三宅少尉担心的是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入江的生命。
决定让一个关西出身、名叫长谷川的上等兵与入江一块儿去。
玉岭第三峰的前面,早已搭好了望楼。从地面到下段佛像的唇边,约二十米高。几张梯子接在一起,紧紧地绑在望楼上。
稍有点胆量的人,这样的望楼还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岩面的下部是鼓出来的,即使登到望楼的项上,从那儿探出身子,手也不能达到佛像的唇部。
据李东功解释说,佛脸上到处都有不太显目的小洞。这些小洞都相当深。向一些平行的小洞里插进原木,从望楼的顶上爬过去,在平行的原木上铺上木板,把它当踏脚板点朱的妇女就是站在这样的踏脚板上,向释尊像的嘴唇涂朱。
望楼的下面摆了十多张桌子桌子上罩着洁白的桌布,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供品。
食品有染红的馒头,熏鸡熏鸭,肉丸子,猪肉,油煎的鲤鱼,海参、鲍鱼和咸海蜇等海产品,另外还有火腿、各种水果和点心等。食品之间的空隙处插着红色的蜡烛。到处都点着斗香,四周还围着许多线香,显得一片香烟缭绕。
戴着五色道冠的道士在念着咒文,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又摇着铃档,开始念经。
佛教和道教混合在一起了。
还叫来了乐队,喧嚣的铜锣声中,夹着笙.笛子等清脆的乐声。
人群中发出了喊叫声。
“这就来了。”李东功小声地跟入江说。
入江夹在李东功老人和长谷川上等兵之间。
以鼓乐队为前导,一辆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走了过来。轿顶上涂着金色和绿色,四周垂着粉红色的帘子。
“这叫花轿,是举行婚礼时新娘坐的轿子。”李东功说 “映翔就坐在那里面吗?”入江问道。
“是的。”李老人点了点头。
这个仪式的起源,大概是扮作朱家佳人少凰的女性,装作去慰问两个青年(其中一个将成为自己的丈夫)的亡魂。
因此,坐着花轿来也是有道理的。
红蜡烛在中国是结婚典礼时点的。红烛为线香的香烟所笼罩,表明这是把婚礼和葬礼混在一起来举行的仪式。
轿子在望楼前停了下来,身着深绿道袍的道士揭开了轿帘。轿门恰好正对着坐在特别席椅子上的入江。。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打扮成新娘模样的映翔。
她一下轿子,就随手从头上揭下婚礼用的盖头。
她没有化妆。
中国新娘穿的衣裳是把领口开成圆形,称作圆领。映翔穿着一件红圆领,她也把它脱了下来。她跨过轻轻掉在脚边的圆领,向前走去。她光着脚板。
里面穿的是紧贴着身子的大红上衣和黄色的裤子。穿这种服装爬望楼时行动方便。
绿衣道士递给她一件什么东西。
她把它披在肩上,原来是一件紫色的斗篷。
“过去禁止民间穿紫色的衣服。只有在点朱时,经过皇帝准许才能够穿。”李东功这么解释说。
道士接着又递给她一个白瓷壶。
映翔一只手抱着这个瓷壶。
天气十分晴朗,但不时地刮起大风。当她踏上望楼时,一阵风把线香的烟刮得四散。
但是,映翔丝毫没有犹豫,开始登上了望楼的梯子。
望楼上到处都吊有绳子。登望楼的人可以抓住它代替扶手用。映翔右手抱着壶,左手抓住绳子往上攀登。
她的形象十分勇敢。
碧蓝的天空高远无际,只见那斗篷的紫色、上衣的红色、裤子的黄色朝着这蓝色的天空升腾。这简直是色彩艳丽的飨宴。
映翔的形象愈来愈小。每当刮起一阵风,入江的手心里都要为她捏一把汗。
斗篷在飘动,入江真担心她会不会为风儿刮走。
“可以不披斗篷嘛!披斗篷……可危险啊!”李东功仰头望着望楼,多次这么自言自语说。看来他也担心得要命。
劲吹的风、飘动的斗篷都未能阻止映翔的脚儿攀登。
强劲的风只能起到使她的英姿更加飒爽的作用。
仙女升夭!入江觉得好象看到了一种奇怪的幻影。
映翔爬到望楼的顶上,一歇也不歇,轻轻一跳,跳到踏脚板上。入江这时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齐发出惊叹声 紫色、红色、黄色在二十米的高空已混合在一起。壶的白色在这些颜色中不停地舞动。
壶中的朱红掺和着大量特殊的树脂,风吹雨打也不容易剥落。点朱的人用手抓起朱红,先填好唇线,然后再涂整个嘴唇。
“要快点涂。老是待在那种地方……”李东功焦急不安地说。
可是,映翔仍然认真地在涂朱。
涂完朱,她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那只壶 人群中发出了欢呼声。
令人吃惊的是,她却若无其事地在俯视着下面的群众。
“啊呀!多危险啊!”,身旁的李老人不觉发出了惊呼声。
入江闭上了眼睛。约摸换两口气的工夫,他睁开眼来,这时映翔已经开始从望楼上往下走了。
不知为什么,入江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映翔的形象愈来愈大。但是,入江的眼睛透过泪水所看到的只是在风中飘动的一片紫色、红色、黄色,以及被这些颇色包着的小小的白点象幻影似地在摇曳着。
映翔这时的形象深深地刻印在入江的胸中。
映翔是个美丽的姑娘。但在她攀登这个望楼之前,入江只觉得她很可爱,而从自己的心头上轻轻地滑过去。在点朱的时候,她才进入了入江的心灵深处,象把他的心灵撬开而钻了进去似的。
入江的心灵渗出了血。受伤的心灵马上就会疼痛的。他觉得靠理性与意志的力量已经无法克制了,感到浑身颤抖起来。
第八章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入江的记忆中只留下映翔的面影,玉岭的风景已经淡薄了。
入江一想到明天就要去玉岭,种种的回忆一个接一个浮上脑际。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快要天亮的时候,好容易才打了个盹。但这也是很短的时间,很快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周先生九点半上您那儿去,在这之前,请您吃完早饭。”
电话里出来的声音是熟悉的翻译的日本话。这些日本话仍然是那样简单明了、段落分明。它清楚地告诉入江:他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