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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不是就出差一个星期吗？你干嘛不回家睡觉？”
“临时又加班了啊……前天、前天来的电话……”英二低着头，声音小到快没有，“对不起……”说罢一个标准的90°鞠躬，恭敬地递上水瓶和毛巾。
奈落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把脸撇到一边去，“没怪你。回家去。”
英二没有动。
“怕黑去找千野翊啊。”
英二还是不动。
也对，千野翊答应了磐井也不会同意的，接触过泷泽的人，她都讨厌。
“好了你别这样了。”奈落背着手拿过水瓶，“除了你的翊学长就没其他朋友了吗？”
英二直起身，低着头不说话。
对哦，没有，谁会跟没骨头的家伙交朋友？
“那，开灯啊。”总之别缠着他就好了，他最看不得别人可怜，看到就想揍人。
“……”
僵持良久。
“……不然，你请我吃宵夜好了。”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说，一定是的，奈落这样想。怎么会对人类产生好奇，甚至主动去亲近？这样的行径，就如同……他是个人类。
“呃？”英二愣了一下，很快答应，“……好。”说罢他笑了，笑得很甜，分明是男孩子却笑得很甜，那是内心的喜悦难以抑制的表现。
可是奈落笑不出来。
因为他感到自己沉睡的心正在因这个纠缠不清的人类一点一点生长，向深渊中的一缕阳光拼命靠近。
以为这样，就是答应做朋友了吗？朋友，人类所认知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朋友呢？这个人类，千鸟英二，他真的懂得什么是朋友吗？还是只想找个在他怕黑的时候能陪他守到天亮的伙伴啊？
似乎是后者。
无论如何，这是“千野学长”那混蛋给他布置的功课，对吧？
学习怎样像人类一样生活，就要先从和人类相处开始。
——谁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找借口把他心疼的小学弟脱手啊！
此后两人之间多出了一种奇怪的“朋友”关系，每当千鸟太太不在家的时候，英二都会跑出来陪奈落一起晨跑，不想晨跑的时候就去英二家一起吃宵夜，偶尔也会带着习题集相互讲题、对答案，但相比这种情况一人一个三明治相顾无言发呆到天明的时候更多。至于白天上课的时候，自然是补眠时间。为此班导找英二谈过几次，他都以晚上睡不踏实为理由逃掉。
尽管奈落偶尔会对英二不男人的扭捏行为感到厌烦，但有人请吃宵夜他还是乐意接受的，说得更直接点就是，奈落发现了这个人类身上唯一的优点：他愈靠近千鸟英二，逐荒就离他愈远。他的确需要一个活人做挡箭牌。
那时候的他们就像两只彷徨不安的小兽，带着尖锐的刺四处冲撞，伤人，自伤，固执地想要寻觅一个可以暂时休憩的肩膀，却害怕彼此身上的尖刺会伤到自己，始终放不下戒备，又害怕离开会再次迷失方向，不肯回头。不肯回头。
趴在餐桌上实在无聊到不行了，就是英二的发问时间，他似乎特别好奇奈落的一切。的确，对于这么一个怪咖，任谁说不好奇都没人信。
“你为什么一到后半夜就不睡了？”
“生物钟如此。晚上的时候我更有精神。”
“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说话？”
“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缠着我说话。”
“你总受伤啊？谁打的？”
“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就伤那么重？流好多血啊。”
“我可以不小心把你搞残的，要试试吗？”
“你一个人住吗？你爸妈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与人类相处，真是件费劲又烦心的事。
被英二拆穿受虐儿的假象是在夏至过后蝉声最响亮的一个晚上。
“你的伤，是灵体留下的。你是诡妖。”
肯定句。英二很少底气十足地说肯定句，这让奈落有些刮目相看。
他一个人住，哪会有人打他？他知道被拆穿是早晚的事，也没有故意装得很惊讶。
奈落静静地看了他一阵，说：“所以你现在，要尖叫了吗？”
英二怔住了。
半年前被翊学长损说差点毁了他的耳膜，可现在——
他叫不出来了。
不是所有怪物都会吃人，只是他们都有暴揍奥特曼的嗜好罢了。
9
有没有觉得失望？你最信任的翊学长居然找了个比他长得像人些的怪物来陪你。
有。
你很诚实，我听到了。那么以后也不要再烦我，我都听得到。
是。
你分明在抱怨是我太孤僻。
你——
没错，我是孤僻。
10
“英二，不要再靠近千野翊了。”
三年级开学前学校组织了一次春令营，回来后奈落这样对英二说。那次学校联系的度假村旁边有一个湖，活动中发生了溺水事故，一年级的一个学弟差点溺死。翊有告诉英二说，那人是绿川涉的亲弟弟。
“为什么？”当时两人在奈落租住的单身公寓，英二在帮奈落整理房间。
“没有为什么，他是半妖，他们枭铩一家骨子里流的都是蛮荒的血。千野翊的亲生哥哥，谴学长甚至手刃父亲，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跟他走这么近，已经很危险了。”
“翊学长他……他是好人啊。”
“总之你不要再靠近他。”奈落丢下这句话就下楼了。
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奈落仍然诧异自己方才的行为。他是千野翊找来陪千鸟英二做朋友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挑拨他们两个？
……是在关心他？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吗？
把一个人类当作朋友？
他的脑袋真的锈掉了？被姓千鸟的小子传染了失眠症，睡眠太少导致神经衰弱？
山崎奈落，男，13岁，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空前绝后的郁闷，于是他去自动贩售机买了包烟，买完以后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抽烟，抬手给了自己一个暴栗，脑袋是真的锈掉了呀你。
这包烟，他后来借口压惊送了隔壁班的浅井，听说没过两天就被片桐小姐没收了。
11
没有补习班的周六下午，英二几乎都会跑去奈落家去和他一起写功课，消磨时间，偶尔闲聊。
没有人比奈落更需要一个朋友了，英二这样想。如翊学长所说，暂住东京都的诡妖并不少，山崎奈落是同龄人中唯一的独居者，是个值得考虑的对象。连同伴都遗弃他的人，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相比新宿那些性格怪异的家伙，不善交际的奈落要温和太多。
这个问题，英二不是没有问过。
“为什么你一个人住？不像其他诡妖一样合租？”
奈落一反常态没有拒绝也没有回避关于他出身的问题，但却表现出他极少有的无措，茫然，踌躇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照他所形容英二的，女孩子一样地回答道：
“我跟他们……不一样，是异类。”
英二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没什么不一样啊。”
“……里面、里面不同。”
“他们看不起中日外交？不会吧，混血儿不是应该受欢迎吗？”
“不是、不是混血的问题……”
奈落深深低下头，眼光闪烁。英二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把自己假想成了一只鸵鸟——这犹如阴霾的恐惧感曾经遮住了他的天空足有半年之久。
再怎样倔强地伪装，也改变不了他卑微、怯懦的事实。
是命中注定吗？他与奈落竟是如此的相像，就像同名的磁铁，不肯回头不肯转弯地碰撞、攻击，终于有一天断裂，而后彼此吸引，粘合在一起。
当然，剥下伪装，与自己再相像的性格，也同样改变不了山崎奈落彻彻底底是个怪咖的事实——他居然用最幼稚不过的小猪存钱罐！还是粉色的！天啊！
12
一直到四年后的现在，英二都还记得他第一次摸到奈落却没有被踢飞的那个下午，明媚而略微刺眼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房间，晒得人懒洋洋的，也温暖了懒得叠直接摊开在床上的被子。
奈落熟睡的侧脸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他其实并不难亲近的错觉，阳光打亮了他刚洗过的乱糟糟的头发。英二觉得奈落像极了前几天在宠物店看到的黑猫，那么自我那么倔强，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骄傲的不可触碰的美丽，靠近后也会发现他腻在被子里时温顺可爱的一面。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人呐。不论外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