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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为对于当时为什么那样选择,其实我也已经忘记了。”
※※※
江离在一阵恍惚过后,便见到了一团迷雾。
“你叫什么名字?”
江离觉得自己有点站立不稳,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他抬头,有些迷糊地望着眼前问话的这人,那人的整个身体似乎笼罩着一团光、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江离还是觉得这人很亲切,哪怕只是第一次见到,就能感觉到对方很喜欢自己。
那人轻轻把江离抱了起来,两人离他很近了,但还是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好漂亮的孩子。以后,你就叫做江离吧。”
师父!江离几乎叫出声来。然而他没有,他睡着了。
在梦里,江离听见师父在自己身边喃喃自语:“孩子,忘了吧,忘了吧。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只要记得你是太一宗的弟子就好。家国的事情,由师父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太一宗的追求,就由你来完成。”
江离心中一阵温暖,睁开眼睛叫道:“不,师父,我和你一起……”但祝宗人却已经不见了。
远处,祝宗人带着小江离在云海青山间驰骋着。
“你本来有个师兄,唉,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许不会再收弟子。他被人间的事情拌住了,忘记了当初的追求。江离,你这个师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万不能学他。要知道,纷繁的人间俗务,是永远理不完的。人世间的情感,也是永远纠缠不清的。我们必须把这一切看破,才能进入到那个无穷境界,那个天外的境界。”
这些话,小江离没有听懂,只是点了点头。师徒两个传道授业,慢慢的,小江离长大了。
“江离,这是你作为徒弟的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传人,我将会把去天外天的路径告诉你。”
天外天……
江离那时候以为,天外天是师父的家乡,以为那里是一个地方。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天外天并非一个地方,而是一个归宿。
“我们师门中的每一代掌门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虚无飘渺境界。江离,你将来也要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来。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美无暇的境界。当你能够造出这样一个境界,你就满师了。如果你的师兄当初没有走,或许现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那我对本门的责任也便算完成了——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吧。”
天外天……虚无缥缈的境界……实际上江离当时完全没有听懂。他也没从祝宗人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妥,只是听师父的话,把自己埋在泥土中。
祝宗人在土包旁边徘徊了三天便离开了,在大荒原中探究那大荒原天劫的奥秘。
时间慢慢流淌,季节慢慢转化,埋藏江离的那个土包被雪覆盖住了。在一个大雪天里,一个迷路的少年打量着这个雪堆。
“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见它了。”少年挠了挠头,喃喃自语,跟着便离开了,没多久又绕了回来。
“糟糕!这已经是第四次见到它了!难道我真的迷路了?丢脸!”
少年的口粮已经耗尽,只剩下半瓶烈酒。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天空中,一头秃鹰正在他头上盘旋。少年以为这头秃鹰正等待他倒下,好来啄食他的尸体。于是他便倒了下来,准备装死把秃鹰引诱下来充饥,结果却发现了江离。
“我要不要救他呢?”
少年犹豫了三次,终于把江离背了起来,并一起倒在大荒原的边缘。两人倒下后不久,龙爪秃鹰带着陶函商队来了。
眼前的幻象并没有显现出江离在无忧城的经历,而是让时间在这片无人的雪地上继续流淌,一直流淌到天劫结束。祝宗人如期而至,没有找到他的爱徒,却遇到了一样前来寻找徒弟的伊挚。
“咦。”伊挚奇道:“有人召唤神龙。是你徒弟?”
“应该是吧。”
凭着那感应,两人来到了那片旷野。那时候江离正躺在黄沙草丛上,一本正经地想着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江离不知道一个方士埋伏在暗处正想要暗算他。而那方士也不知道刚刚睡醒的季丹雒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更不知道天空中有两朵白云正慢慢飘近。
不久,有莘不破出现了。祝宗人在两人的对话中推知出了一些端倪,决定把江离带走。他已经知道了有莘不破的身份,不想徒儿被卷入夏商鼎革的漩涡之中。不过,伊挚的看法却和他相左,两人起了争执。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伊挚提议。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面对伊挚,祝宗人没把握,而伊挚对他也一样。终于,祝宗人妥协了,相约补天。
看着两人击掌为盟,江离道:“师父补天,就是为了我?”
身后若木道:“应该是,或许也不完全是。也许是因为我。”
“因为师兄?”
若木道:“如果当初我肯负担起我应负起的责任,或许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这不是师兄的错。”江离道:“师父和师伯的这约定很奇怪啊。如果他真的输了,难道他还真的要背叛大夏吗?”
若木道:“不。师父不会背叛大夏的。因为如果师父赢了,得成汤奉为太一正道的人,将不会是师父,而是你。”
“我?”
若不道:“不错,你。如果师父输了,而天下大势又倾向于成汤,那助商灭夏的也将是你。若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师父怎么会让你和有莘不破走?”
江离黯然道:“师父让我助商灭夏?但大夏是我们的……”
“你还不明白吗?”若木道:“血脉的责任,师父希望自己一个人担起。至于太一宗的新运,他希望由你来承继。”
江离道:“如果是这样,那师父是打定主意要为大夏死节了。”
若木道:“应该是。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一个人来殿军的。”
“可是,师父却失算了。他没有想到在这场赌赛中自己面对的不是赢,也不是输,而是死。”江离道:“所以,太一宗对大夏的责任还没完。你说得对,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个人来殿军的——为了这个朝代,也为了这数百年的冤孽。”
若木叹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这样选择。”
江离眼神蓦地一闪:“你最后这声叹息,是以我师兄的身份发出的,还是以你自己的身份发出的?”
若木的脸显出一丝不自觉的妩媚来,妩媚得不像一个男子:“你发现了?”
江离道:“我早发现了,只是这个梦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打断。这大概也全在你预料之中,是吧,雒灵?”
第八关 梦中梦(下)
过去消失了,但周围的一切展现的也不是现在,而是虚空。
江离和雒灵一起站在这片虚空之中,对立着。
江离道:“穿越九鼎宫的禁制引我入梦,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幻化出我师兄的气息的?”
“无需幻化。”雒灵取出一截连理枝来,“这是你师兄留在七香车上的精魂,我带来了。”
江离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
雒灵道:“实际上,除了最后那声叹息,我的意志并未介入你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虽然有一些是你我的猜测,但更多的都是你我本不知道的内容——而这些并不是我凭空创造的。”
“我知道。”江离道:“关于我祖先还有奈月的镜像,其实是藏在这九鼎宫最深层的记忆。加上你我的记忆和推断,再加上师兄的残留在这截连理枝上的记忆和情感……整个梦境中,只是先师与师伯打的那个赌,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雒灵道:“那个赌赛,我在亳都的时候听伊挚大人提起过。”
江离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今天引我做这个梦的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你想劝我放弃对家族的责任、放弃血脉赋予我的使命,而去帮助不破么?”
雒灵叹道:“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我引发这个梦,其实是想延续我们上一次的深谈。”
“上一次的深谈……”
那是在天山。当时江离还被上代血祖雠皇所困,都雄虺又给江离送来了连山子的眼睛,要告诉江离他未来的命运。都雄虺离开之后,雒灵来了,两个人谈了很多,有关于过去,有关于未来,有关于命运——以及如何改变这命运。
雒灵道:“想来你还记得。”
江离道:“我当然记得。”
雒灵叹息道:“你记得,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在亳都,不破一直以为你是被都雄虺大人控制住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像。那天我走了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离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