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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长途奔驰的劳惫,更是内心痛悔造成的身心俱疲。
金无望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阿飞要不要先休息。
但阿飞一味忙着逼着王怜花看脉找药,只抽煎药的那个时辰合了会儿眼,又非亲自起身照顾,根本不听人的劝。
当着众人的面,看一眼依旧昏沉的李寻欢,阿飞毫不犹豫接过药碗,用简直就是亲吻的动作,一口一口灌他喝药。
静静凝视他们,王怜花的眸子像要燃烧起来。
那阴沉沉的黑色火焰,烧灼得金无望心里一凉。
李寻欢的种种情形,加上一个毫不避忌的阿飞,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避免场面尴尬,沈浪和金无望对望一眼,先后静静退出房间。
阿飞视线始终盯在李寻欢身上,竟没注意有人离去。
王怜花心疼地打量半晌,突然一笑,起身漫步到阿飞后面,轻拍他的肩:“探花郎都病成那样,还能把你折腾得不能平心静气?啧啧,好本领。”
习惯了王怜花的亲热,阿飞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只苦笑:“他的病是……”
叹一口气,王怜花悠然浅笑:“你把他弄病了,就急成这样。要是我不舍得拿出费那么多心力采炼就的丹药,你是不是就敢活撕了我?”
阿飞皱眉:“你明知道……”
王怜花弯腰轻贴着阿飞的脸,悠然小声道:“我王怜花的医术,不敢说空前绝后,起码也是巧夺造化——不相信你看看金无望,他当年也是著名美男子,为躲开莺燕倾慕清心习武,竟把自己容貌糟踏得不成样子,不也被我恢复了?”
阿飞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床上的人:“这怎么一样?”
王怜花笑笑:“你放心,李寻欢内力的底子那么好,本不会病成这样的。会呕血,大半是你逼他太狠,小半是心里不安。这次看他脉象,表面上似乎症状急遽,却也因祸得福,借机把淤血全吐了出来,比一个月前,内伤反而轻些。你开的方子本也很对症,就这么慢慢调养着,别让他伤心疑惧,更注意别太累着,这种富贵病,根治也不算难。”
王怜花的医术简直能夺造化之功。
既然他说得这么肯定,阿飞也就不断点头答应,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听见李寻欢终究无大碍,阿飞倒是轻松了,王怜花神情却越来越凝重,喃喃道:“好一个探花郎……我算是看错了他,也低估了你。”
阿飞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王怜花认真看看阿飞的脸,微笑:“我本来恼怒,气李寻欢喜欢男人也就罢了,竟敢利用你的尊敬信任,来逼你跟他亲近。”
阿飞哭笑不得:“他何曾勉强过我?都是我在逼他不准逃罢?”
王怜花道:“既然你在意他,不断离开,本也就是让你就范的好手段……如果他真要你的身子,你也不会拒绝罢?”
阿飞当然是不在意的。
可是……想到烛光下指在李寻欢咽喉上的那只发簪,不禁又痛又悔。
视线又回到静卧着的人脸上,心乱如麻,只摇头不语。
王怜花的声音很轻,就像自言自语:“出生在那样的名门世家,还出入过朝堂翰林,谁想到李寻欢竟肯像妇人一样,委屈承欢……”
阿飞身子一晃。
眼睛里慢慢布满了红丝,阿飞的声音也已经嘶哑:“别的倒也没什么,可居然累他呕血,我……我……”
王怜花摇头叹息:“我说阿飞啊,你野地里长大,实在是不太知晓世态人情。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身为男人,却在另一男子身下行妇人之事,绝对是可怕的欺侮——用鲜血都洗不清的奇耻大辱。”
——王怜花说起来颇轻松,因为他当然不会在意这种所谓的“情理”。
——可是,对李寻欢这种人来说,吐血死了其实不算什么,主动做这种人所不齿的事情,简直会比死还难受一万倍吧?
阿飞听懂了王怜花没有说出来的话。
死盯着药力作用下依然昏睡的李寻欢,身子一软,缓缓跪在床前。
静默良久,王怜花悠然轻声道:“看见你抱他进门,我突然觉得,凡事都大可不必以常理度之——只要你真的敢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飞没抬起头,过了许久,闷闷地问:“为什么说这种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怜花笑笑:“如果有人要杀我,你救不救?”
阿飞根本没回答。
沉默,有时候就是“这事太明显,不用回答”的意思。
王怜花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是你最重要最亲近的人——比如李寻欢要杀我呢?”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没有如果。他绝不会杀我的父亲。而其他人,谁敢动你,我就杀谁。”
王怜花笑:“阿飞你知不知道,每次听你说这种话,都觉得你是不折不扣的一匹狼。”
野兽的悍狠。
野兽的倔强骄傲。
野兽的逻辑。
辉煌烛光中,金无望怅然看着杯中酒。
过了许久,才微微叹口气,仰首灌下去。
王怜花神思不属,带着恍惚的微笑,像是自顾想着什么。旁人的说笑和动作,他似乎一概无视。
不过王怜花一向性情不定,大家倒也不算特别在意。
扫一眼神情倦怠、甚至有些坐立不安的阿飞,沈浪转向金无望微笑:“金兄,阿飞无恙回来,怎么也算喜事,既然设宴庆贺,怎么还愁眉不展?”
听见自己名字被贵客沈浪提起,阿飞只好强打精神赔笑。但也被提醒了,掉头打量惆怅的金无望,含笑问:“金伯父好像有些心事?”
金无望摇头,苦涩地:“想我身为财使,昔年追随快活王多年。多亏沈兄,当年魔教散乱之际,劝公子来做了这个教主,圣教万余众慢慢收敛形迹潜踪江湖,只做生意而已。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场大战下来,熟悉的兄弟,十去其九……要不是教主和小李探花辗转救应,金某是不是能坐在这里,也未可知。”
摇曳烛光里,王怜花动作优雅地喝一口酒,视线依然飘忽渺茫,懒洋洋搭话:“原来你是想谢阿飞救命之恩?他总算是教主,你向他行礼也一年多了,他救你,是应该的。”
沈浪明白金无望真实的忧虑:“经此一役,白道精英更衰微,此消彼长,未必没有平衡的力量。”
金无望刚想回答,却被阿飞不耐烦地打断:“还要什么平衡?”
沈浪微笑轻咳一下,问:“阿飞,你为什么说不需要?”
阿飞意兴阑珊:“我们这里死差不多了,白道的精英好像更是几乎没剩下什么——反正大家都没力气再打架了,也就不要互相咬个没完……不过真这样的话,还要我这个教主撑场面吗?这个不见天光的地方,我还真是住腻了。”
不知道李寻欢什么时候会醒来。
——神志朦胧时,他会不会渴?会不会饿?会不会不好意思劳驾身边的人,自己忍耐着?
——此刻被派了在床前伺候病人的合欢与香椽,一定都会尽心服侍吧?或者……会不会服侍得太尽心?身体最脆弱时候的男人,对小丫头的温柔没什么抵抗力吧?
阿飞自顾心乱如麻。
苦笑着打量一心求去的教主,沉吟片刻,金无望沉思着慢慢道:“要想圣教继续存在,就必须大规模复仇,才能重新唤起凝聚力。”
再热的炭,冷却十余年,也就慢慢变成灰烬了。
当年圣教的雄心与信仰曾被云梦仙子的仇恨培育得无比炽烈。被沈浪摧毁大部分,又经王怜花十余年冷处理,本来已经变得更像联营的生意。但这次大战,死伤枕籍。一方面摧毁了绝大多数有生力量,却也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选择复仇,非常有希望借此重建声威,甚至有可能更胜从前。
但趁机选择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刚才大家探讨江湖命运的谈话,王怜花似乎根本没听进去。
可听见金无望的话,不由淡淡一笑,懒洋洋接了一句,语气微带讽刺:“沈兄你会不会觉得进攻中原、矢志复仇是个好主意?”
阿飞哭笑不得:“爹你别打岔。我都说解散了算了。”
沈浪眉头一跳,沉吟片刻,微笑:“解散这么庞大的组织,百足之虫……”
王怜花的视线一直绕在沈浪身上,听见他们这样说,冷冷撇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阿飞你还真不如把大部分财产拿走了……没钱便没事,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