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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辅政,勿令宵小之辈损害无忌。若如此者, 则非朕之良臣!」念念不忘的,还是我时常受到「宠爱过甚、揽权过大」之类的弹劾攻讦——,此外,就是把时间都留给了我。
转眼又是五六月,他的气疾越发让他难受,我更是没日没夜都守在他身边。
他感觉好一点时,我们就是聊天。我们默契地对他时日无多的事实缄口不谈,只是聊些不著边际的事,最多就是聊到我们小时候的事。当我们像没有尽头地一直聊著以前的事,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童年竟然有那麽的长。
又或者说,我们的童年,对我们来说,原来竟是占著那麽重要的地位。
让我惊异的是,虽然我早知道世民记性很好,但他是一国之君,平日操心的事多去了,没想到心里竟是腾出了那麽多的空间,来放置那些属於我和他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当我看著世民吃力地微笑著,一件一件地述说著那些小事时,过去美好的回忆,就都慢慢变成一种撕心裂胆的痛楚。
……回忆永远只能是回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著世民慢慢逝去……
我开始强逼自己一件一件地把以前的事都忘掉。世民说一件,我就忘掉一件。因为,我怕,这些甜腻的回忆,会在世民去後,将我反噬……
但唯有一件事,我是怎样都无法忘掉。我们的童年,反反复覆,都会提及那条河溪。
「无忌,我让你给我拿回来的溪水呢?」
有天世民这样问我。
我还一直耿耿於怀:那天他向我施了调虎离山的把戏,让我天天真真地跑去给他取溪水,自己却偷偷吃下要了他命的丹药。我不觉微微皱起眉头,却终於还是把想责备他的话都吞了回去。
世民见我愁眉深锁,笑了起来。
「我没骗你,那条河溪,我是真的想它了……」
他又央求我去拿水回来,可是我不肯被他骗第二次了,就说派人去拿好了。
隔天,侍从给我带来了一个琉璃瓶,溪水就装在里面,折射著阳光,在世民脸上映出一片波动著的五光十色,也映出他晶莹生晖的双眼。
那天天气很热,世民穿得单薄,披在身上的薄衣敞开了前胸的部分纳凉,让我能看到他肌肤上的一层薄汗。
他躺在床上,忍著气促,又哗啦哗啦地说了好多以前的事:
——无忌,你记不记得,那年大暑热得很,我们衣服也来不及脱光,就跳到河水里,那个痛快啊……
——无忌,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在水中被小螃蟹咬了,你抓著脚踝在水里跳,那个狼狈的样儿……
——无忌,你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全都记得。
我脑里那些属於他和我的记忆,就像生了根的小草一样,让我想刻意忘掉也无从下手。要拔走,就得把我的心都连根拔起……。
「好热呢……无忌,如果可以跟你再去那河溪,一起玩个痛快就好了……」
我咬著牙,希望把这些回忆都忘掉,但他说得太快,我都来不及忘掉。
他望著我半晌,忽然将自己身上不多的衣物都解了下来,拧开手中的琉璃瓶盖,把溪水全浇到自己身上。
哗啦一声,他和床统统都湿透了。
我被他吓了一跳,却见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大呼爽快。
「好清凉!无忌,你也来。」
他翻过身,伸著四肢,就像在河水里畅泳一样。他伸手将我拉到床上,邀我投进「水」中,就像那次把我拉进溪里一样。
我怕他著凉,连忙俯下身去,给他舐去背上的水珠。
溪水与世民的肌肤的触感,勾起我很多很多回忆。
我们那些年在河里嬉戏的种种过去,像流水一样在我眼前淌过。不可再追的片段,忽然变得像梦境般虚幻。
舌上泛著一种叫我陶醉不已的甘甜,但甜到尽头,却变成了苦。
苦又如何,我渴求著那属於过去的甘甜,不想放开,还依依不舍地一下一下地舔著。
世民就那样静静地躺伏著,半合著眼,感受著我为他舔干背上的水珠。我舔得很慢,不舍得让任何一片感受轻易流走。我也合著眼,像他那样幻想自己与他正在河溪中畅泳,明明应该很快乐,渐渐眼窝却热了,舌上的味道渗入了一点点咸涩。
「无忌……」
「……别说了……」
我听见世民深深吸了口气,手来来回回抚摸湿透了的床铺,像真的在拨弄著河水。
良久,他才低声说:「无忌,我想我是真的想念那条小溪了……」
「不必想念……等你好了,我们一同去……一同去……这次,换我拉你下水………」
我喉间有些哽咽,只好连忙住口。他乾笑了起来,笑不了几声,就将脸埋在被褥里。我只能看到他的肩头在耸动,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我仍然埋首在他早已干了的肩背上,舐著不存在的河水,不舍离去。
面对著生离死别,回忆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很苦、很痛。
我们开始对那个根本不会发生的未来产生憧憬。在世民活著的最後一个夏天里,我们每天,就是依靠著这些甜美的谎言,让所馀不多的时间感觉上过得缓慢一些、幸福一些……
到了盛暑,世民已无法跟我閒聊。说话不到几句,就要喘气,偶尔还会咳出血来。
一天下来,醒著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多。我一直伴在他床边,抓著他的手,让他每次一睁眼就能看见我。然後,我们就这样双手互握,沉默著,听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夏日炎炎。天空一望无际,花园是一片青葱,生气勃勃。
窗内,却是一片死寂。我紧握著世民的手,静听他因气疾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夹杂在蝉鸣之中,如在一唱一和。
我的一生,好像从来都只有夏天。记忆之中,就只有那喋喋不休的蝉鸣,低飞群舞的蜻蜓,暴雨,酷日,衣服因汗水而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身体浸在溪水里的冰凉感……
那时世民的双眼,总是迎著阳光,笑得双眉弯弯,眸子像透明的琉璃瓦,耀眼如同盛夏的骄阳。
如今世民的双眼,却总是失去焦点,不再澄澈;消瘦的脸庞亦让我触目痛心。现实对比著回忆,就变得越发的凄凉。
我开始憎恨夏天,憎恨那些我拥有过的美好。我是必须学会忘记的,不然现实的残酷早晚会让我吃不消。
我看著一天比一天虚弱的世民,只好寄盼将来。将来有著比过去更美好的事。我与世民,会一直这样相爱下去……
我忙著编织将来的梦,已没有馀暇去想这到底是否自欺欺人。
一个月间,我许下了好多好多的承诺,总之待世民好了後,我什麽都答应。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给他。
只要他能好,我什麽都愿意。
直到他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最後一刻,我还妄想著,他真的能好起来。
「……无忌,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半张著眼,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我连忙以食指按在他的唇上:「傻孩子,你在说什麽傻话?不是答应了我不准再想那事了吗?别乱想,你会好起来的……你好了後,我们──」
他打岔:「不,无忌……我总觉得……今天………」
我在心里起好的腹稿,忽然都乱了。
不是今天,世民。不,不会是今天。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过数百次的谎言,我竟说不出口。
他望著我,忽然又猛咳起来。不几下,就哗啦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地玷污了他的脸,也喷到我脸上。血虽温热,却像冰一样寒了我的心。
「不!!」我叫了起来,慌忙给他抹掉唇角的血:「振作点!你会没事的……我叫人来,很快……」
「别,别叫人来……」他唯恐我会离开他一样拼命拉著我的手,忙道:「遗诏我已教遂良写好了。别叫人来………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
不,世民,不是今天……不可以………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回去那河溪吗?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看著他双眼快将合上,猛地摇了摇他:「不准睡!你不是说……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听吗……你会好起来的……我要你好起来!!我们能一起相处的时间还多著……秋天快来了,我们还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