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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知情的都在了?”明知故问的语调,充斥着万无一失的炫耀。
蔡京觉得,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们被刺的满身创伤血染衣袍的模样了。今日之后,他便高枕无忧,捧着那个所谓的皇帝,安然享受不尽的富贵荣华。什么王爷楼主、什么皇子帝姬,他此刻只想笑,肆意的笑。
他慢慢扬起了手。
方应看却笑的更浓了。
玉石俱焚
疾雨。
浇灌的势头随着蔡京缓慢扬起的手臂,愈烈。漫山的云松似一片绿色的海洋,随着弓箭手嘎嘎撑起的箭弦,摇荡的此起彼伏。四面的林间有一种奇异的叮咚声,就像是雨滴落在某种金属上,清脆的恍若心跳,令人没来由的徒增慌乱。
里外数层的箭兵只需将搭在弦上的手指松上几分,顷刻间便会有数千支弓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般的阵仗,戚少商不是没有见过。几年前在连云寨抗敌,与金兵倒戈相见箭雨穿行,更让他懂得乱仗与江湖争斗的不同。
战场,只有生死,没有原则。
他不知道那些弓箭会在哪个时刻离弦而出,他只知道与其等着那些弓箭,不如先发制人更有一丝生机。于是握剑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了,逆水寒在深色的剑鞘中嗡嗡作鸣。就在杀气横亘而出的瞬间,他徒然听见一声低柔却无法漠视的呼唤。
只有两个字,他的名字。带着拉阻的坚定。
——少商!
戚少商几乎是本能的侧头望向方应看怀中的无情。
无情没有看他,他微微抬着头。
但是他知道,那一声,就是无情唤的。
方应看在笑。无情抬头看着他,而戚少商看着无情。
便是这一转头的时间,弓箭冲破空气的嗖嗖声自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第一支箭,几近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切断了他的视线。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十支……
身上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耳边却响起成片的呻吟与悲鸣。
不断的有人倒下,却不是他们。
射出的箭,是自四方而来,向面前而去的。
倒下的,是蔡京的人。那些还未来得及将弓箭射出去的人。
当面容清秀一袭白衣的双钩少年带着恭敬的姿态出现在书院中,方应看的笑意,反而淡了。
蔡京终于知道早先那叮咚声究竟是从何而来了。这些徒然出现的军队,金戈铁马,装备精良,一片银色的盔甲晃得双眼生疼。雨滴落在之上,声声清脆连成一气,犹如打在心间般铮铮嘶鸣。他几乎绝望。
直到,他突然望见了一抹翠色。
——赵浅琪。
她站在白衣少年的身边,显然是一起来的。她的眼睛,看着无情。
于是蔡京动了,他将目标放在了最易得手又最无防备的她身上。
白衣少年离得最近,他是可以阻止蔡京的。至少,他可以拖住他,给绝灭王他们过来相救的时间。但是他没有动,他看着方应看。
白衣少年是任怨。他,和他身后的军队,都是方应看的人。
方应看只是轻笑着,却有冰一般的目光。他不动,他们都不动。
其他人动了。
方应看的臂中猛然一轻,伴随着眼前骤然晃动的白影,他知道无情出手了。同时出手的还有楚相玉、戚少商和追命。黑影白衫,保持着与弓箭走势相同的方向急速掠近,然后在庭院正中的云松下噶然止步。
因为,那身翠衫儿已然被迫远离任怨身旁,在蔡京忿涨的暴敛怒气中如同凋落的叶儿。那被铁指握住的纤细脖颈彷佛随时折断,隐在白皙皮肤后的血管跳动都失去了规则。
而浅琪依然是淡静的。在这被称之为“挟持”的一幕之后,她依然双袖相触,素手交叠。如果不是身后的蔡京正用那双手握着她的颈,她仍像是由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般,恬静而美好。
只是那双眼,原本清澈如这西子烟波般的眼,竟有些空洞与苍悲了。
无情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是担心蔡京真的会要了浅琪的命。蔡京挟持浅琪,无非是不想功败垂成。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会伤害她。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浅琪此刻的眼神。那种急不可待的,彷佛要将整个世界看进去的眼神。
就像是一朵濒临凋零的鸢尾花,要在花谢的最后一刻,穷尽自身的香,与艳。而盛放。
所以,在楚相玉他们怒吼出“蔡京”的时候,无情唤的却是她。
——浅琪。
她与他面对站着,唇角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是曾几何时的相识。
犹如淡去的画面晕染起泛黄的记忆。彷佛是多年前那个年仅六岁的皇家帝姬,用一双美丽却淡然的眼凝视着牢笼般的御园湖畔,然后望见了同样稚嫩而俊冷的白衣男孩。她低下头,用手指勾着一边的细碎发丝轻轻揉捏着,盖住了微微泛红的面。
那一年,无情的冷,让浅琪有了温暖的笑靥。
只是,那是初识。而这是告别。
——浅琪。
他第二次开口唤她,她侧过了脸。
这是她头一次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转头对蔡京说:“丞相,你还记得盛鼎天么?”
她的语气很慢,很柔。就像是皇宫之中偶然的相遇,几句闲话家常。
蔡京微微愣了片刻,冷哼应道:“要我告诉你吗?那是你的亲生爹爹。”
赵浅琪轻轻叹了一声,竟带着无尽的可惜。
“既是如此,你怎会让我靠你这般近呢?”
蔡京没有待到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浇灌着血液的剑尖以不可能的角度瞬间刺穿他的小腹,在背后露出了一小截。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
血液染红他的前襟,和她紧贴着的后背。那柄被她一直藏在袖间的软剑,从前方同时贯穿了她与他。
玉石。俱焚。
浅琪的身子滑落的时候,是闭着眼的。
她没有再看无情。
她知道,这一刻的目光对他来说不会是祭奠,而是梦魇。
她做尽了一切本该是他做的事,然后,让自己提前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楚相玉揽着她,戚少商与追命的眼中,都是敬,与痛。
只有无情。
他仍坐在那棵云松的脚下,像直落天边的月光,单薄的随时若谪仙散去。
方应看静静的望了他许久,扬起了手中的神剑血河。
刹那红光。
你若想死,我便叫天下陪葬
蔡京死了。带着他数十年来的杀戮与贪婪。
他煞费苦心,不远万里追无情至江南;又精心布局,将这些“知情”的重要角色引聚在了一起。却在最后的那一刻,功败垂成。
方应看握着血河,站在他横卧的身前。他低头看着他,眼中是无尽的可怜。
蔡京的眼依然睁着,定格在那一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输了。这个叱咤半生一人之下的权利者,或许到死都不会明白。
——方应看为何会将目标放在自己的身上。他们不是该合作的么?他们该对付的人,不是应该是那个荏弱纤细的皇子么?
方应看以一个绝对优势的角度从上向下望了他半晌,嘴角一挑,无声的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多谢。
多谢他的为他作嫁,多谢他的煞费心思,更是多谢他给了他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完成他所谓的“雄心”。
他的“良举”,他当然顺理成章。
举剑如令。北上。
血河的红光,放佛染上了方应看的面。这一刻,他是激动的。
筹划数年的谋局,哪怕被灌上野心轻狂的名号,依然是值得沸腾的。
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的勾画这一幕的到来,在金戈铁马的军队前,扬起血河直指北方。这份如同千万次脑中勾勒的画面,让他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似乎已然嗅见了无尽的烽火狼烟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滋味,他几近兴奋至疯狂。
如此强烈的情绪变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楚相玉抱着浅琪,一双望着方应看的眼带着万分的严厉。追命与戚少商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离他如此之近。所以,他们必须要行动,即便是拼上了各自的性命。
方应看依然笑,笑的轻蔑异常。
在他的心中,此刻天与地都是他的势。他势灌山河锐不可当,眼前的两人仅凭一把逆水寒或者一身绝佳的轻功便想阻止他,实在是天大的笑话。但他毕竟是方应看。抬手扬阻了身后千余军兵的蓄势待发,挥舞着白袍将一柄血河映的愈发艳决。
这些人,毕竟还是留不得的。
杀心一起,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