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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冀的神色舒缓,笑着俯身挑拨那断弦,琴名唤作响泉,“流风响泉,六弟还是如此风雅。”
“听到太子这一次大破吴越师的捷报,特意前来祝贺。这新谱的曲子还奏未完,可惜……”
“何事扰了六弟的心?”
李从嘉不答,起身扶着亭周的围栏,“这份贺礼可还满意?”
“我就知道这般气韵一定出自你之手。”山水为幕,秀雅景致一亭尽收。比起那些权贵的攀附和金银堆砌,那送来得一卷不是贺礼,是风骨。
李弘冀怎能不解他。
远远地韩熙载手执书卷信步园中,抬首便见流风亭中碧衣绣袍风姿不凡,心下知是六皇子来府,便立于花树之下遥望,只见二人执茶而谈。
半晌,李从嘉起身告辞,手里捧着那一座响泉古琴走在先前,青石几乎与水面齐平,沾染了水汽,湿滑无比。他顾着怀中的琴,一个不慎脚下不稳,身后的李弘冀立时出手扶住他的臂。
有风而过,
李弘冀非常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紫檀香气,浅碧的绣袍上有白线云纹,露出一截极清瘦秀雅的手腕。他一直觉得六弟的手腕生得非常好,以至于举手投足皆是风景。
两个人都没有动,还是太子先开了口,“六弟还是这般不小心。”
他也笑了,“不若太子自幼习得骑射,从嘉哪有那上阵杀敌的本事。”说的不温不火,如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前后,亲疏,远近。
逾越不得,却也不至谦卑。
李弘冀叹口气,声音很低,“这一次我得胜回来,六弟一口一句太子,倒显生疏得多了。”手顺势探入眼前人的怀中想要接过响泉。“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叫我弘冀哥哥。”
李从嘉却并未松开,轻轻侧身让开他的手继续向岸边走,两侧的湖中有锦鲤游戏,时不时惊起点滴波光。“太子,”他侧过身示意李弘冀看向水中,“刚才不是问六弟因为何事分了心么?”
太子弘冀看着那些鱼儿,只听见李从嘉缓缓地说,“我弹着琴,突然看见有只鲤鱼跃龙门,便不小心断了琴弦。”
韩熙载最终看着安定公一个人抱着琴上岸走远,空余太子独自在那石板上站了许久。水汽蒸腾,湿了衣襟也全然不知。
那时候,他说,还记得你叫我弘冀哥哥。
经年,
如今的哥哥杀了自己的亲叔叔。
那架琴呢?
他突然想念起响泉的声音。
李从嘉看着忧心的韩熙载,眼色依旧深重如墨,半晌轻轻摇头,“我记不记得那根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是否还记得。”
“若他真的出手,安定公也决意不争?”
“不是我不争,而是我知他,若是想要,便一定得到。我不会是他的障碍,只有他自己才能是他的障。”缓缓的紫檀香气氤氲出一截清绝的手腕,轻轻地拂去肩头垂落的发丝,站起身淡淡地笑。“若是得闲,娥皇还惦记着让红袖去府内一趟,上次说了的曲子还等她演习。”伸出手去推门,瞬间泻进一室月光。
他回身道别,恰好挡住了一池春色,重瞳如魅。锦绣的衣裳金线滚边却终究挡不住一脉青魂。
走得恰如其分。他从不会和他争,也从不想。
红袖服侍完韩夫人梳洗过后刚好望见他离开,手里一盆半冷的水顿时映出自己窘迫脸色,退避在廊下,终于远远地望上一眼。
跑回自己的房里,她挽起赤色的衣袖,一双手泡在热水里,不多会儿看着堆积起的烛花该要剪,才想起来泡的时间久了,忽然觉得有些胀痛。
红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手,擦净了再细细地嗅,依旧,
紫檀的味道。
出了韩府大门,李从嘉让随从的飘篷和几个下人先驾马车回府,自己一个人借着月光慢慢走回去。安定公生性风雅,下人们便也不敢多言。一时入夜的金陵,只有他独自赏味。
皇宫中还传出乐音,又是一场绮靡的歌舞宴。自己本该也坐在那里听曲吟诗,谁说的,“六弟是该纵情的人。”
谁说的呢。
他无声地笑,地上是自己的影子,没有华服在身,看不出什么颜色,什么重瞳,其实不过一张淡薄的影子。
轮廓都不甚清晰。
纵情么?李从嘉绝美的手腕露于晚风之中,手指轻轻按住额头。
那一年,太子李弘冀得胜归来,气焰更加张狂。谁人不知呢,他本就是个放眼天下的人。
那一年,金陵城内坊间传唱的都是六皇子的词曲。
他意在天,他偏偏临水唱晚。
他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钟山隐士、钟蜂隐者、莲峰居士?”漆黑的长发风中肆意铺散,李弘冀大笑。“六弟想做隐士?”身后的随从捧着一袭锦缎上万福纹的紫檀木盒,太子亲临安定公府,竟然得知李从嘉不久前搬进山中,想要过晨钟暮鼓的隐士生活。
他的府里偌大前厅依旧是那淡淡的紫檀香气,素色的垂纱后有战战兢兢的下人们跪了一地。
“太子,这礼……”那盒子本是要送给安定公的。
李弘冀拿过来并不多说,拂袖而去。
还是流风亭,
诗意缱绻风过如画。韩熙载看着太子临水无言,手中那檀木的盒子缓缓打开,青色的软纱之上一根极细的琴弦,原来他前几日推托有要事不在,竟是出去寻了这跟上等的蚕丝来做弦,色泽明润,不知用了多少精选的蚕丝凝聚而成,细细地剔出这么一根珍品。日夜命人好生看顾,还特意打造一只紫檀木盒,
幽幽地颜色,深重如他的眸子。
他会喜欢的。
李弘冀死死地抓住那一只小小木盒,韩熙载以为他的眼里会有怒意,可是看过去,竟然笑意盎然。
他在躲他。
“太子。”韩熙载想要劝慰,“安定公素来随性,不过是出去几日散心。这琴弦便待安定公回来再送也不迟。”
他却愈发笑出声,“韩太傅,你看,这湖里的锦鲤如何?”
低下头,果然一群鱼儿欢畅来去。
正要说上些什么,却听得一声坠水的声响。
李弘冀扬手将檀木盒扔入水中,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惊散一池锦鲤。
鲤鱼想要跃龙门,惹得芙蓉都要笑折了腰么?
隐士?
隐了身,丢了心。
从韩府出来已经走了一段路,眼前是很多年前的他们。
同胞的兄弟。他是嫡长子,自己则是自幼不缺宠爱的六弟。
他总说六弟的腕子生得美,却对那人人赞叹的重瞳置若罔闻。不多言也不爱笑。却在听自己弹琴的时候会轻轻地讲一些故事。
时间久了,不记得讲得都是什么,只是天下,天下。故事里的人都想要天下。其实哪里有这么难,身为太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他问过,
却只看见自己在他冷峻眼色中的一目重瞳子。都说,六皇子天生帝王之相。
李从嘉又怎能不解他。
微微地叹口气,看着月亮,已入了后半夜,
想着娥皇还在等着自己。拐入一条寂静的小路,他拉紧外袍慢慢地向回府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世上如侬有几人(上)
巷子尽头有株长势歪斜的树。不偏不正遮住一半的月光。
他深陷回忆里的那一声弦断,却突然恰如其分被打断。
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
脚边滴溜溜滚过一只暗色的瓶子。李从嘉俯身之际听见身后不远有凌乱的脚步声。他刚刚来得及捡起那瓶子,便被人一把捂住口。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冰凉的物体横架于李从嘉颈旁。
不是不惊讶的。只是一切变故在瞬间尘埃落定。他只记得月光下那只瓶子的触感异常冰冷。
与自己背后所触及之处的感官成鲜明对比。李从嘉感觉到衣袍随着那人深重的喘息而渐渐湿热。不及细想,目光对上对面檐上一排黑衣的弓箭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一个俯身的时间,他竟莫名成了箭靶。
诡异的对峙。
被当作人肉盾牌的锦袍人眉头微皱,清清楚楚,一目重瞳。
异常深邃的颜色,看不出任何神色,震惊抑或是恐惧。
刀下清清淡淡地轮廓。随时都可以成为一只锦绣的刺猬。
半晌。
竟然没有人敢放箭。
很明显这样的情势谁也没料到。他身后的人身体稳稳一颤,随之慢慢向后退。抓着他的手力道不减。
李从嘉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慌乱。
为首的黑衣人低语一声,“安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