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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心里忽然生起一种感慨,没再说什么,也起身走到窗边去,跟高城并肩站着,看外面渐浓的夜色,点点星光。
鉴于高城的情绪,袁朗不太说话,高城也觉出来了,说那就睡吧。袁朗点头。
这回不用挤一个床了,两个人收拾一下,安顿好了,各就各位,熄灯躺下。
连日来的同床共枕,这一分开,两个人都有些微妙的情绪变化。
袁朗在黑暗中自嘲地笑笑,拿出训练状态强迫自己入睡,高城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改变更受不了,躺下足足有半个小时干睁着眼睛没有建树。
袁朗听着他翻来覆去,又好笑又感慨,心里开始倒数三二一,果然高城终于忍不住了,翻身坐起来,向着这边闷声说道:“袁朗,我我睡不着。”
袁朗想不理他又不忍心,只好翻过身来劝:“别想那么多,慢慢睡。”
高城闷坐了一刻,又往这边探身,轻声说:“你、你能不能——还过来睡?”
袁朗心里一扑腾,高城没动,等他的下文。
袁朗想想,慢慢坐起来,掀了被子下床,抱着被子枕头走到高城的床边。高城连忙开了灯,帮着接过去,又把自己的都往旁边撤了撤,把袁朗的铺好了。
高城在市区的公寓虽说是一张床,可却是张大床,宽敞舒服,睡两个人绰绰有余。而现在这张可就小多了,把袁朗的被子枕头摆好了,两个人肩挨着肩的睡都勉强。
袁朗看看高城,高城的眼神有深切的忧伤。袁朗心里一疼,拍了拍他的肩头笑,掀了被子钻进去,摆好姿势躺下了。高城看着他躺安稳了,这才安心一些,回头关灯,脸朝外侧身躺下了,尽量不碰到袁朗。
袁朗心里叹气,合眼准备睡觉。可是这一折腾,袁朗入睡可就有些困难。而那边高城还不肯罢休。又过了能有十几分钟,高城翻身坐起来:“我还是睡不着!”
袁朗顿一下,叹气,只得也翻身坐起来,伸手要去开床头灯,却被高城一把拉住:“不用了,也不黑。”
从前,夜晚对高城来说只有两种用途,工作和休息。不是在现场赶工,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可是自从袁朗闯进生活之后,高城渐渐地习惯了黑暗中的对峙、对视、对话,甚至是沉默的依偎。入睡前有一种沉实的呼吸陪伴着,醒来后有一种温热的目光笼罩着。再深再冷的夜色,都是温暖的,且希望没尽头。
室内的确不黑,外面亮着路灯,也有一点星月的光辉,交错着透进来。袁朗顿一下,便收回手来,侧头看高城。高城的一双眸子也在暗夜里注视着他,越发显得漆黑晶亮。
“这屋子干净,是因为我妈每周都来打扫一遍。”高城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
袁朗一怔。
“用的东西都成双成对,是因为这是我爸送给我跟我哥的礼物。房子有几年了,可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用。也算不上用,我一年到头就来一两次。但什么都是照着两个人预备的。”
袁朗只能瞪着他。
“我小时候,我爸妈正是创业的时候,特别忙,没空管我俩,就我哥带我。他就比我大两岁,可是啥都比我强太多了。”高城的声音平静沉稳,叙述简短明了,听不出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变化,却如石子投入水面,在袁朗的心里激起一层层的波纹。
“后来,我哥喜欢文艺方面的东西,唱歌、表演啥的,自己省下零钱买了把特别贵的吉他。可我爸不让,觉得正经考个名牌大学才有意义。”高城边说着,边把枕头往后挪,竖起来靠在床头。袁朗便也伸手帮忙,让高城靠上去能舒服些,然后自己双手拢住膝盖坐着,稍微侧了身对着他,听他讲述。
高城靠着床头微微扬着脸,把目光停在空中,接着说道:“后来,有一天,我爸把他吉他摔了,然后他就跑出去了,之后就再——再也没回来。”
袁朗半晌才知道回应:“你哥他——”
“那天下大雨,他刚跑到路口就——就——过来个车——”高城讲完这些,收回目光,勉力地向着袁朗笑。“那天是我爸生日,我哥就想给他弹个吉他听,然后告诉他,自己肯定会好好考个大学——”
袁朗完全呆住了。
高城低眉轻笑:“吓着你了。”
袁朗也只得低头笑:“听着像是小说电视剧电影什么的。”
高城撇嘴,其实生活比艺术还离奇。
袁朗笑。
高城顿了顿,接着说,我爸妈难受,知道我也难受,每年都把我爸生日提前过,生日那天留给我哥。
袁朗静了一刻,又拢拢膝盖,笑道:“说完了?”
高城说嗯,差不多吧,大概其。怎么的,你还没听够啊?
袁朗笑笑,叹气:“你的家事,我也不应该多嘴。”
高城不屑地撇嘴:“你这还叫不应该多嘴呀?!”
袁朗失笑,想想说道:“你使劲儿跟父母别扭,尤其是你父亲,就是因为你哥,可这也未必就是你哥希望的。你看他直到临走的最后一面还在努力缓和跟父亲的关系。父母跟子女,哪有隔夜仇的。”
高城瞥他一眼,嘟嘴说道:“还以为能有啥新鲜点儿的话呢,跟我想的也差不多。”
袁朗呵呵地笑,向他耸肩摊手,意思是我就这么大能耐。
高城摇摇头:“小时候真恨他们,现在早不是了,就是有点儿,那啥——”
袁朗叹气:“抹不开面子——多大人了!”回身掀被子要下床。
高城发觉了,一把拽住了:“你干啥?”
“拿烟!”袁朗白他。“看你那样,我还能跑了啊?!”
高城这才松手,脸色在暗影中看不太清,但袁朗已经分辨出一丝尴尬。
高城还挺霸道:“你敢跑!”
袁朗懒得理他,去茶几上拿了盒烟过来,重又坐到高城身边,抽出一根来却没点,迟疑着说,那岳先生跟你哥——
高城顿一下,三哥跟我哥是好朋友,我哥之前开玩笑说,他要是没了就让三哥照顾我,三哥答应过,当时我在场。都是随口说说的,谁知道后来,都成真的了。
袁朗叹气。
高城陷在回忆里,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说小时候家里没那么好的条件,我哥领我玩儿,我不高兴了他就把攒的零钱拿出来给我买大白兔——
袁朗笑笑,其实岳先生也挺好的,现在还记着这个呢。
高城气息停了一下,低声说我没说他不好,可不能是个好人我就跟吧——
袁朗失笑,说我怎么觉得你挑来挑去非得捡个又穷又横又坏的呢!
高城瞥他一眼,说好像也差不多哈。
袁朗说你瞟我干吗,我可挺好的啊——
高城失笑,半晌,突然问道:“袁朗,我想问你,你——怎么这么能忍我?”
袁朗不期然遇到这问题,有些意外,侧头看他,不知如何作答,又不想敷衍了事,便耸肩笑。
高城又说道:“我还是你的任务么?”
袁朗一怔,高城的目光在暗夜里也是那么烈,烈到让人不堪承受。袁朗觉得那种目光不应该属于高城。高城的目光应该是清澈的,而不是沉重的。袁朗忽然想起昨晚高城嚷着睡不着然后被自己骂。那个样子的高城像是委屈的孩子,而现在的高城,有种迫人的危险气息。
袁朗想不通,发现自己手里的烟了,又看看高城,想想,拿出一根衔在嘴边点着了,吸一口递给他。
高城直起身来看他,缓缓接过来,没说什么,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袁朗笑笑,又自己点了一根,也靠到床头吸起来。
寂静的夜里,两点明灭的光,剩下便是烟雾和两个人的呼吸。吸掉了大半根烟,袁朗说道:“要是觉得我像你哥,你就叫,反正年纪上我俩也差不多大。”
高城肩头一震,侧头来盯着他,像是要将黑夜也看穿一样。
袁朗笑:“看什么看什么?再看也是这张脸!”
高城说:“我是看你脸皮够厚的,我说让你当哥了么?”
袁朗呵呵笑:“随便。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想睡了不?我可困了啊!”回头敲枕头让它更松软一些。
高城皱眉瞪着他:“这这就睡呀?”
“不管你,我要睡了。”袁朗声音懒洋洋的,似是已有睡意。
整理一番,袁朗提了被子要躺下,想想又翻身看高城:“睡不?睡不着胳膊借你靠。”说着照他后脑勺拍了一把。
高城一侧身瞪他:“你你——”
袁朗看着他的反应,耸肩,自己胡噜胡噜躺下去钻进被子里。
高城不甘心,探身过去按住了说不行,我还不困呢!
袁朗说我困!提着被子要把脸盖住,高城使劲儿往下拽,那再说两句。袁朗不理他。高城只好退让,说哎——那就一句,一句——
袁朗不忍心,停下来擎着被子说行,一句哈。
高城斜他,就一句啊?
袁朗说,够一句了。又提住被子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