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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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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长了记性,忙向上叩首,“陛下。”
“……”,刘彻顿了一下,“卫青抬眼回话。”
真不愧是一对亲姐弟,要求如此一致啊,卫青想了一下,只得抬起眼帘,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子,今夜他一脸春色,没了大婚之夜的颓唐……
真不愧是一对亲姐弟啊,刘彻一看那双寒眸子,就知道了方才的卫美人身出哪家,“你是哪个卫,哪个青啊?”刘彻笑着拾起那枚弹回他袖边的金橘。
“是……”,卫青拘谨的回答,“是戍卫边防的‘卫’,青草的‘青’。”
“哦,原来是青青子衿的‘青’啊……”刘彻眯起了黑眼睛,把那枚金橘含在嘴里,双手交叉脑后,平躺下去……好像寻思了好久,又想是睡去了,很久才悠悠的说,“姐姐家的就是弟弟家的,皇姐当真舍得吗……”
平阳久久不搭腔……
“哎……”刘彻忽然长叹一声。
“皇弟,上林苑的树木,可识得?”
“嗯?”刘彻有些不解的又侧过身,“识得。”
“生于山脚,叶阔如掌,通直绮秀,秋雨知音,鸾凤栖之,是何树木?”
“端午刚过,皇姐就想着上元节的灯谜了吗?”刘彻笑了,“当然是梧桐了。”
“那皇弟可知,梧桐取材做什么?”
刘彻迟疑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些树木能做什么,梧桐高大笔直,正像楼阁殿宇的梁柱啊,“是做梁椽的吧?”
平阳呻笑一声,“卫青,你说呢?”
“啊?”卫青一愣,让他说,他知道刘彻说的是错的,可是……
“卫青,你说。”
“……不”敢字还没说出来,刘彻就坐了起来,“卫青不愿意告诉朕?!”
“不……”卫青只得说,“梧桐虽高大秀颀,但多中空,不可驾梁,木质疏松,多为刨花可除屋角潮湿,或为饮炊之柴……”
刘彻点点头。
平阳又问,“棱嶒山崖,栉比碣石,盘结而生,蔼蔼云端,经冬不殒,是何树木?”
“是云松雾柏……”刘彻含糊的看着他的皇姐,良久正了神色,“卫青,你平身吧……”
卫青半懂半不懂的谢了皇恩,站在一边。
“那皇弟,你可知松柏取材合用?”
刘彻抬眼看着一边的卫青,青山春水,策马扬鞭,驰骋莽原的幼小身影如今越发挺秀了,“卫青肯告诉朕吗?”
“苍松翠柏,持节云中,千年成材。生而托梁架栋,起危阁以接天;死则黄肠缇腠,葬有功而殉地。劲骨当风,忠魂倚之,来去千年,万古不朽。”
“卫青……抬眼回话……”
那寒眸子中闪着他未曾体会的苍茫志气,引得他的双眼腾起一阵辛酸的雾气,荡起他心头压抑的波涛……
那黑眸子里正翻滚着惊天的骇浪,仿佛要冲堤而出,吞噬了他精魂一般……他垂下眼去,却禁不住莫名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灯影摇漾下,静默着三个身影……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刘彻神情黯然的轻轻的哼唱起来……
“……只要皇弟,物尽其材,人尽其用,姐姐家的就是弟弟家的,永远是弟弟家的……”平阳的柔声打断了他的浅吟低唱。
“皇姐不必多说,朕明白了……”,刘彻说得有些不舍,本想是夜就索他姐弟同到宫闱之中,可那儿郎筋骨里的胆色,眉宇间的神情,言语中的志气,还有那双动人心魄的寒眸子中,仿似定格的苍山莽荡,怎能抹煞他仅仅委身床笫,屈颜事上……他不是韩嫣,他的皇姐两个谜语,就想告诉他,卫青不是韩嫣,也不是他身边任何一个男宠,他不是……也许有一天,他会化作苍鹰,替他荡平他所想企及的全部河川……好在他还有同样拥有一双温润寒眸的姐姐可以长久的陪王伴驾,好在羽林的儿郎便如同他的体肤一般的切近,他可以随时检阅他的亲卫部队,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卫子夫随侍进宫,封为美人……卫青……到羽林中去吧……”
……
平阳公主的失落随着她的皇弟刘彻的御辇而远去了……那倚马射雁的剪影,如酸风刺痛她的眸子,这多年,她为弟弟送去了多少妖童媛女,而这一次,却如此的不同……夏夜里凄切的鸣蝉,聒噪的青蛙,让她落寞在这苦短的暑热之中,一夜无眠……

5

“嗖!”的一声响箭,马儿应声长嘶,黑影颓然倒地。
“陛下真是神射!”韩嫣勒着枣红马贴住刘彻的白马,从衣袖里摸出手绢轻轻蘸去刘彻额角的汗水,“暑气大,有了猎获,就到那水边柳茵下歇歇吧……”
刘彻推开他的手,看到他艳冶的笑靥,“……王孙,你捣鬼吧……”
“我能捣什么鬼?”他是刘彻面前唯一口称“我”的臣子。
“是野马吗?!上林苑何时来的野马?”刘彻一手在额前挡住骄阳,长高身子往前看。
“没笼头的不是‘野马’是什么?”韩嫣冷笑一声。
“哼”,刘彻也冷笑了一声,“你少夹枪带棒的,朕什么都知道……”,刘彻勒着缰绳,把马拨远些,冲后面一扬鞭,“张骞呢?”
“臣在。”张骞从后面引马上来。
“你看呢?”刘彻并不看他。
“臣看……”张骞撇了一眼韩嫣,“臣看养马比君子……”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突然划过刘彻的视线,使他下意识的扬手止住了张骞的回话。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刘彻已经催马向前,韩嫣跟上他,“怎么样?是‘野马’来了吧?”
刘彻仍然往前走,马蹄将要抵住那人的脊梁了……却干扰不了他的恫哭……
“大汉朝没希望了……”卫青脊梁剧烈的颤抖着,双臂紧紧搂住青骢马的脖子,那昂然的脖项此时变得这样的僵硬……
“你说什么?!”刘彻的声音变得阴霾……
“大汉朝没希望了!!没希望了,没希望了!!”他昏了头脑,放肆的吼着。刘彻的白马有些受惊的踱着四蹄。
韩嫣流波的美目畅快的合上,红润的口角弯起笑纹……
他分明看到刘彻肩膀的战栗,握紧铁鞭的手上青筋绽出,但他没想到那鞭子忽地扬上了天,带着一双吃人噬血的目光,冲着他的人马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滚!!给朕滚!!滚!!!!”韩嫣的枣红马一下惊了,扬起四蹄把他掀下去,脱缰疯跑出去。锦衣丽服委堕棘草,刘彻的鞭子没了心性的胡乱落下来,后面的张骞要上来劝,刘彻发狠的瞪了他一眼,春驼忙拉住张骞的辔头,叫几个小内监迎着鞭子把韩嫣拖出来……
“你打死我!打死我倒落得干净!!”韩嫣也疯了的在小内监中挣扎!
刘彻的脑子轰得一声仿佛要炸开了,黑眸子瞪得要缯出血来,“滚!!都给朕滚!!都滚!!!”他狼一样的调过头去,看到那戳了他帝王痛处的身形,冲着那黯熟的脊梁狠狠的落下鞭子!“你敢跟朕这么说话!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鞭子响亮如裂帛,在那脊背的衣服上削出一道道血洇洇的破绽!
卫青也疯了,猛地扬起脸来,“啪”的一声脆响,鞭稍重重地掠过他的脸颊,鲜血一下渗出来,混上他满脸的泪水和汗水。
刘彻的手僵在半空,那一贯温和的寒眸子,真的湛出了寒光……
“是——!!”卫青真的疯了,挣起来,跪直身子,挂着稚气的脸从未有过的无畏的迎上那黑眸子,“大汉朝没希望了!匈奴人爱他们的战马,水草荒芜的时候,最好的粮食都用来喂马,然后跨马驰骋疆场,抢掠我们边郡的粮食!而我们汉人呢,他们不爱自己的战马,他们根本不知道战马是做什么的,除了鞭笞拉磨就是猎获取乐,再么就是沦为向人炫耀的玩物!!失了关隘,也不知怎么夺回来,送个女人去和亲……还有什么希望……”吼完了,他全没了力气,伏在青鬃马的尸体上大哭起来。那是他唯一的战友,早知它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当初何必逞能降服它,不如任它消遥,“今日之祸,岂不是我卫青误你一生!!!”
刘彻仿佛经了一个霹雳,手上的鞭子落在了地上,通体冷汗沾粘……
今天都疯了……张骞立马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一旁的柳茵下,韩嫣跪在溪旁哭得花容失色……春驼也慌了手脚,只好战战兢兢的要摸过去劝刘彻。
不用劝了,刘彻自己拨马跑过来,一直闯到溪水里,水花渐湿他墨黑的纱衣……“啊!!!!”他抓狂的怒吼着,翻下马来,在水中乱踢乱打,通身湿透……直到一点气力也没有的瘫在溪水里……
春驼忙过来扶他,“陛下,炎天暑热,冲犯肝火,溪水甚凉,要作病的……哎,快扶陛下到帐中歇息。”
……
七月流火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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