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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
流川抬头看着他表情生动的脸:“十二月初,也就是重大发生骚乱的那天,赤木校长对我说,想把我推荐到上海音乐学院去。那里的器乐系主任是他的同学。我当时就同意了。一直没告诉你,真是抱歉。”
三井向前探身,作势要打他,像是牵扯到了伤口,呻吟了一声,重新靠回沙发上:“臭小子,竟然自作主张。你难道忘记舅舅临走时说的话了?你有没把我这个表哥放在眼里啊?”
流川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那时,你还不是一声不响跑回国来了?也不见得你找我商量过。”
“只听说过长兄如父,没听说做哥哥的要向弟弟汇报行踪。”
“强辞夺理。何况我也不是小孩子,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三井突然想起来,在圣诞前夜的教堂里,流川似乎曾想和他说这件事,但不知为什么,终于没有说。
这样也好,步调一致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报社的总编问我要不要调到上海的分社去,那里正缺人手。我想反正过不了多久,中央政府就会迁回南京,先过去也好。何况,你不是一直想过去吗?所以,我就答应了。”
“说的好听,你是因为在这里再待下去,会处境不妙才决定离开的吧。”
三井说:“随你怎么说,我们的决定合拍就行。对了,你原本是想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月月底,刚好是学期结束。你呢?如果耽搁太久,我不会等你的。”
三井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上海又没什么好事在等着你。”
流川默然了,上海是没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但这里也没什么好事能挽留他。
既然要走,能快则快,毕竟夜长梦多。
三井继续说:“我也很快的。手头的事做完就可以走了。这样吧,我们一到二月就走。”
流川点了点头:“这样啊,我勉强可以等你。”他凑上前,端详着三井像猪头一样不复英俊的脸:“你到底行不行啊?伤成这样?这就是文人搞政治的下场吧。”
三井反驳他说:“什么下场不下场的。这是为了争取自由和民主付出的代价。和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谈不拢啊谈不拢。”
流川坐回沙发上,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到,那天仙道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在可以自由选择之前,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甚至连仙道,都以为他不懂这样浅显的道理,真是低估了他的智慧。
他们以为,他终其一生,只能躲藏在自己的领域里,无法体会和理解整个世界的宽广,难免有点可悲。
然而,三井他们自己就不可悲了?
在流川看来,就算他们不是在集体发疯,也是在一起脑热。
流川真的不关心人类往哪个方向走,社会才会进步。
他只知道,人类和许许多多已经灭绝和正在灭绝的动物一样,只是这个蔚蓝色星球上的匆匆过客。
人生苦短,时日无多,他实在不想把自己的时间用在人类自身的倾轧上。
感知身为人的尊严和可贵,并不是在政治生活里,而是在创造和传播具有永恒生命力之物的活动中。
比如文学,比如绘画,比如音乐。
这样的道理,是流川的钢琴启蒙老师灌输给他的。
多年来,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牙,茁壮成长,不可撼动。
也许在某个阶段,政治比文学、绘画和音乐更为重要。
这是可能的。拥有良好音乐鉴赏力的仙道、三井和彩子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吧。
何况,在许多人眼里,音乐并非不可缺少。
许多人终其一生,不认识一个字、没看过一幅画、没听过一支曲子,也活得好好的。
但……真的可以这样过一生吗?
三井研究似地看着他:“你笑什么?据我观察,你这种笑容,通常是用来嘲讽别人的。就算我是自找的,我总是你表哥,你有点同情心,行不行?”
流川站起身来:“我笑自己不行吗?民主斗士三井先生。伤成这样,还不快点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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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下旬的一天中午,在中共驻地的一次例行中外记者招待会之后,三井继续问了仙道几个关于政协会议的问题。
仙道一一回答完毕,看到他左下巴仍有道淡淡的伤痕:“三井先生,上次受的伤没事了吧?”
“差不多了。上次《新华日报》也被扫荡,松本先生没出事真是太好了。”
仙道微微一笑:“彩子没出事,当然很好。不过,其他同志被打成重伤,实在让人气愤。”
三井点了点头:“是啊。我怎么觉得,虽然刚签定了停战协定,处境好像更艰难了。对不起,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仙道当然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能说,笑着说:“有没听过一句话?天上阴阴落落晴晴,地下打打谈谈停停。打还是会打,谈还是要谈,停还是能停。打着,谈着,形势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很多人还不知道。”
三井不是很明白仙道说的是什么,但他喜欢看到这个人自信的笑容。
仙道突兀地说:“我下午要回西安了。”
“是吗?对了,仙道先生,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重庆采访你了。”
仙道一怔:“你意思是……”
“因为这次的伤害事件,我被报社调到上海的分社。所以,不久我就要离开此地了。”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表弟一个人留在重庆吗?”
三井笑了笑:“他啊,他早就决定去上海了。上个月重大骚乱事件那天,赤木老先生就打算推荐他到上海音乐学院去。所以,我们会一起走。”
刹那间,仙道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砸了一下。
今天是他生命里什么倒楣日子呢?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夹着两颗子弹的恐吓信。
那封信,他倒是心平气和地收下了的。
死亡的威胁,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如影随形。他早就习惯了。
反而是三井告诉他的这个关于离别的消息,更加震憾了他。
仙道想,赤木校长应该是在医院里和流川说到推荐的事。
所以,在病房大楼下,流川会是那么冷漠的眼神,因为那时的他,已经决定去上海了。
还有,在教堂外面,流川说的话,他现在也明白了。流川那时说“不管隔得多远”是这个意思……
在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仙道已经把这一个多月来,那些迷惑着他的事都想通了。
基于离别的立场,流川那些言行举止就可以理解了。
虽然这个城市充满了危险,他们也总是见不到面。
但仙道百忙之中只要想到:过几个街区,在重大的校园里,在一架钢琴边,坐着一个叫流川的人,就会觉得一天工作24小时也没问题。
夜里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怀疑是流川的钢琴声,穿过好几条街道送到他的耳朵来。
他甚至会自恋地想:那是流川为他弹奏的。
就是为这音乐,他也要更加卖力地工作。
他必需完成手里的工作,才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的理智赞同流川的决定,可他的感情却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瞬间崩溃。
什么时候,另一个人,都他来说是这么绝对的存在?
他相信自己有无以伦比的自制力,甚至也曾为此沾沾自喜。
但还是觉得,再发呆下去,会有泄露内心的危险,他尽量显得不经意地说:“是好事啊。上海毕竟是个大城市,会有更多大展身手的机会。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三井说:“这个月一过就走。”
仙道想,他也许赶得回来,为流川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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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0日下午两点多,仙道坐在美国人驾驶的一架双引擎军用飞机上,从西安飞回重庆。
他看着舱外,透过云层,能隐隐约约看到横亘于西北和西南的秦岭山脉。
他想,今天应该能见到流川。
在流川离开重庆之前,也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经此一别,可能要五月之后才能相见了。
几分钟之后,飞机进入山区上空。下面,千山万壑,雪峰相连,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仙道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