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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冷笑道:“元帅明鉴:我军七员大将丧命,武成王,北伯侯一阵而亡,难道只为仁义之名,就顾不上我们的军威么。”
我不禁有些恼怒起来:你本来是个最通达的人,如何歪派起我的言辞来。
然而就在我沉下脸的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伏身跪倒在帅案前:
“末将失言了,元帅恕罪。——只是……末将斗胆进一言,若我军人人都以阵前胜负为念,不把言语争斗放在心上,则必能协力同心,早取城池……”
哪吒只在杨戬现身之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便冷冷地撇向一边;听了这话,也丝毫不为所动。
姬叔琨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游移,神色也越发阴郁起来。
……
三更天过后,帐外起了风,榻旁条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
正在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当啷啷”云板作响,随即四下人声渐近,灯球火把也亮起来。
“地下三尺有刺客,正是张奎!已经奔中军去了,大家护持元帅要紧!”是杨任的声音——今日该当他巡营。
我正起身结束衣甲间,旁边小帐里的武吉早带着亲兵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片刻之后,杨戬和韦护也各提兵器赶到中军。
杨任的声音在帐口响起:“启元帅,那张奎见我们有所防备,似乎犹疑不决……此刻又往后营方向去了!”
“杨戬,我这里一时无事,你去后面保护千岁!”
“师叔,哪来的‘无事’,土行孙的地行术一日千里,这张奎未必不及他;只怕眨眼之间,他又往前面来了,弟子不敢擅离。”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道:
“后营自然有人护持,师叔只管放心,何况雷震子也定然在那边援手。”
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却字字四平八稳,不由人不信他。
全体兵将各自加紧防备,又有加倍的巡营人马各处穿梭,杨任坐跨着云霞兽,仗着神目追踪张奎而去。不消一盏茶工夫,又踅回来,直出了辕门。
众将剑拔弩张,南宫适和武吉唯恐杨任有失,又跟他出营,好一阵才一同回来:
“启元帅,张奎见不能得逞,已经回渑池城中去了。”
营中自然仍是不敢懈怠,各处将岗哨安排妥当,杨戬和武吉依旧留在中军帐里,杨任也在前后往来巡视。
“杨道兄,方才军校来报,果然哪吒和雷震子自从闻得云板示警,就往千岁营帐去了——这是你们往昔商议好了的么?”
杨戬古怪地笑了笑。
“这还有甚么卖关子处?”
“你问师叔便知。”
我迎向武吉探询的目光,叹了口气:“当日吕岳散瘟之时,以及旧年潼关遇痘疹之灾,他们两个就是这般分工的罢。”
“果然是师叔根基非凡,那样毒疫,到底没有病昏了十成。”
“……你这是称赞我么?”
武吉在旁边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只得提起枪来,背对着我们站到帐口去。
我和杨戬各自警觉地注意着四周,从将近四更开始,直到五鼓天明。也许是我的错觉罢。他似乎一直期待着我开口说些甚么。
而我终于没有说。
次日清早,闻报“二运督粮官辕门等令”。土行孙随令而入,交割了粮草诸物,闻听武成王归天,不禁暴跳起来:
“那张奎算甚么东西,敢伤我军大将,乞元帅一支令箭,末将出营会他!”
邓蝉玉闻得丈夫回营,也往前面来,见他请战,少不得一同讨令。哪吒和雷震子正从后营回来,也要同去掠阵。
“那张奎善会地行之术,与你的一般,务必多加谨慎。”
“末将早听军校说了,却不信他能有甚么过人处,元帅只管放心!”
四将果然顷刻便回来交令:蝉玉发石打伤了高兰英的面门,土行孙却深恨未能取了张奎:
“三姑娘,今天你那一圈子打得早了些,我也没个预备,他就钻进土里去了,补一棍的空隙也没有。”
哪吒没有回言,邓蝉玉在一旁道:“如何怨得别人?你立时入地去赶他,还不是没赶得上?”
土行孙哑口无言,半晌叹道:“若说起来,那厮的地行术,似乎比我更快些。——末将倒有个法子治他,不知元帅看着可行得通么?”
四 天数
杨戬
“虽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只因目下火烧眉毛,说不得只好提它一提——师叔可记得当年如何收服弟子的么?”
土行孙察看着师叔的神情,下意识地开始抓耳挠腮。——他虽然平素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逍遥散人样,其实对昔年受申公豹挑唆助昏君伐周的一段旧情耿耿于怀。又因为那时一段着实好笑的故典,他当着我更是从来不提往事。
师叔见他如今问得郑重,略一思索,点头道:“依你看来,也只有惧留孙师兄的指地成钢之术可降伏张奎了么?”
“弟子没第二招好想,唯愿得师叔准令立时赶赴夹龙山,请得师父驾临;据弟子看,约摸有个九成的把握。”
师叔像以前那样,略带征询地看向我;但这次他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改为看着未定的远方。
“旧年岐山拔营时,惧留孙师兄可曾提点过你……”
“唉,只因我生性不稳当,师父提点责罚我就当吃饭般,一天少说也有两三遭,谁记得那次师父说的是哪篇哪章……”
邓蝉玉微微皱起了眉头,刚要开口,又止住了。——土行孙侧过身面对他的妻子,也许使了个甚么眼色;或者,只是看向她。
“你既熟悉往夹龙山路径,务必取道便捷去处,途中多加小心。”
“弟子晓得。”
雷震子半晌一语未发,此时忽然上前:“师叔,弟子请令和土行孙同往夹龙山,以作应援协助。”
“又何必,我这差事本是悄悄儿的,咱两个一高一低,倒更扎眼些。再者说——”
土行孙见师叔没有准许雷震子同往的意思,连忙接了令箭,三蹿两跳地出了中军帐,临到门口时,回头笑道,
“若和我一般,耽误了在大营里看对台戏,岂不老大吃亏……”
大帐里恢复了平静。这平静来得尴尬而诡异,教沉浸其中的人越来越是烦躁。
师叔坐在帅位上翻看着甚么卷册,并不抬头讲话;南宫适等几员大将肃立两旁,没有甚么人把目光对准甚么人。
只有我盯着对面那个教人头痛的家伙。——我一路都在惦念,结果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人。
你哪里知道我乘兴赶回大营交令,一进门却得闻那般凶信的心情——武成王既殁,不亚如大厦未起,先塌梁柱一般。虽然古来大将难免阵前殒命,但谁能料到是此地,此时,此人。
也许我的确把这座关隘看轻了些……当初就应该拿定主张留在中军,不管师叔拿甚么话来消遣我。
那么,你呢?素日颇有杀伐决断的你呢?我以为你的主意打定,没人能挡得住,何况是些不相干的人。
你还不晓得……若是我也拿不上路数的人说话放在心上,只怕此身早不在此处了。
——若那般,倒也省得争这些闲气罢。
……
“杨师兄,前日两位殿下,武成王,崇侯爷等大将殁了,如今在后营摆祭,你若得空闲时,也去执个礼方好。”
韦护话音没落,师叔也抬起头来:“正是。他们这两日俱各去过了,你也该全了这个礼数才是。”
礼数是不能少的,我本该去。
其实你们多嫌我在这里站着,教帐中冷得像腊月天气,我也晓得。
所谓执礼,不过是做给生者看的,亡人如何能知道。——我在武成王灵位前上香的时候,心下不由得生出一番凄恻来。
开国元勋,父子英雄,终不过成了木牌上的几行名号罢。
那个岐山脚下用银锤指着从魔礼寿囊中跳出来的我,断喝“风化人行者是谁”的白衣银甲的少年……
那个在比武大会上赢了南宫将军还嫌不够,一力撺掇我“杨大哥你这遭休得临阵逃了,须得跟三哥比一场,我们都等着看哩”的稚气未脱的孩子……
忆及如此种种,就是自认为见惯生死二字的我,若说不动心,也是自欺罢了。
当前面突然鼓声大作的时候,我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倒是一旁跪着的天禄一下子跃起,冲出帐去。
来到中军的时候,师叔已经在派将了。雷震子领了令箭往外走,正和我撞个对面:
“方才土行孙的首级号令城头,师叔卜卦得知,是那张奎拦在途中将他暗算了;邓夫人一力要为夫报仇,不料出阵正逢那高兰英,也教金针射目,丧在疆场。如今师叔传令大军攻城了,杨大哥快进去才是……”
他没等我点头,就迈步往前走,没出得两丈远,又折回来拉住我,正色道:
“方才你一走,师叔就把众人都遣散了,我们也是刚刚得了消息才赶来,你今番休得再埋怨张三李四,快些一同杀进城是正经……”
这当口还让我险些苦笑出来,只怕再没第二个人办得到。
这一攻城,便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