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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此刻……竟没有和他回言争斗的心思。
出了大门口,接过马缰,和周老作别时,却听得正厅里高声叫喊道:
“……甚么手下留情,还不是眼看着将人带走了?都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谁能晓得我这般心肠!”
周老又说了甚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跃上马背,仿佛败阵而归般,一路驰出了晨光微明的市镇。
回到穿云关前,已是日上三竿。中军帐中颇有几员大将在向师伯秉事。师伯抬眼看我,微微颔首道:“可曾办妥了么?”
一旁土行孙高声道:“师伯就是这样有偏有向的,我们几个人昨儿都在营里,却定要把稀奇的差事给了三姑娘。——听说要出去将近二百里路,还不如教我把身一扭就到了哩。”
师伯瞟了他一眼道:“你的能干,我们都晓得,只是这差事却派不得你。”
“这却为何?莫非是与人相亲去……”
他作势闪避预料中我不忿的拳脚,却见我无动于衷,只得咕唧道:“大家都知道师叔教人困在阵里,哪个不急,干着急能当饭吃不成?如今一个个都转了性子,越发古怪起来了……”
我只作没听见,向师伯禀明了前后经过,只是未提及张娘娘,将擒拿“妖邪”的功劳大半推给了林云。师伯听罢,也没多说甚么,只道:“难得你也办得稳妥,今后此话须严密些,莫教旁人听去罢。”
又有几个人交接军务完毕,前后离了大帐。我走出未及二三十步,听得身后的声音:“三弟,你等一等。”
大哥从帐门口疾步走来,面上神色如常,我却听得出他的语气有异。
“你方才说的那姓林的少年……却是多大年纪,怎生模样?”
我略有些迟疑,道:“左右不过二十岁罢,十分端正标致……大哥可认得他?”
“若只凭你这两句话画出影形,大街上倒抓得一箩筐——端的是甚么样,你打个比方来。”
我看了他片刻,不禁笑起来:“若认真描摹,倒和大哥有三分像……”
大哥却不笑,似是等我的后文。
“……也说不得如何相像,只是气度颇斯文,不似个武人,一双丹凤眼,粉面薄唇,身量瘦削些。”
“他使甚么兵器?可是一条软鞭么?”
“不错,还有一口剑,看十成是仙家宝刃。……到底是个甚么人?”
大哥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沉声道:“你老实招了罢,那‘妖邪’果然是他摄了去的?还是另有其人……”
我暗自吃了一惊,未及答言,听他淡淡地道:“你不待说,倒也罢了。只是一样:任凭如何亲厚的人,总有三两桩事你不晓得,切莫将一片心全抛与他。”
他见我有些错愕,又叹了口气:
“你本是个大有主张的人,不消絮烦。——但愿是我多想了罢。”
数日之后,一天刚刚破晓,忽听得聚将鼓响。大家连忙到中军听令,只见云中子师伯坐在帅位上,面沉似水,下面郑伦单手提着一个人,身上五花大绑,却正是土行孙。
“你做了甚么事,自家当众说一遍罢。”
“咳,各位,如今不便见礼,见谅则个……昨夜末将一时心血来潮,借地行术往穿云关里走了一遭;幸而不虚此行,打探得大将方义真昨日押送着武成王等四位将军,寻隐秘小路解往朝歌去了,故此回营禀报……末将未得军令,擅自行事,本来按军法是要砍头的,还求各位念在素日情分上,在师伯面前与我求个情,哪怕等破了瘟癀阵,姜元帅回来再杀,也不争这两日早晚……”
这人大约是看师伯定然没有斩他的心,才眉飞色舞地念出这一大套来。
众人哭笑不得,只得纷纷恳求师伯宽免,教他将功折过。云中子师伯叹了一声:“罢了,此事果然教你们元帅决断才好。如今百日之期将满,他说得也不错,破阵或者就在这几天。——如今先要劫囚救人,哪位将军领令前往?”
那穿云关阻隔在前,要越过关去,再寻觅路径救人,自然要借助道术方可。我们几个昆仑门人正争执间,门外又响起了那个教人头疼的声音:
“师伯在上,弟子督粮回营,特来交令!”
我一度怀疑,他每次回来都是算就了时日的——不在节骨眼上也不见他现身。
“师伯,武成王等已经平安无事,如今正在关内民间暂住,只待瘟癀阵一破,即与我等里应外合,攻取穿云关。”
“哦?可是你劫下了囚车么?”
——哼,我出营一趟就只落得那般没造化的差事,他却撞见这样功劳么。
杨戬微微一笑:“师伯容禀,此事和弟子并不相干,立下这桩大功的……另有其人。”
六 异人
哪吒
跟在杨戬身后进来一位道士,身材修长,身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水合袍服。虽然从帐口走到帅案近前一共也没有多长的路,但看他这十几步走过来,就给人端重斯文的感觉,怎么看也不似个武将。
再定睛细观,却见他的二目之中并无瞳仁,而是眼眶中各长出一只手来,手心各自嵌着一只眼睛。那手微微张合,就如同常人眨眼一般。帐下众将虽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异人,却从来没见过这般长相,纷纷相顾变色。
“弟子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门下杨任,奉师命下山,相助师伯和诸位将军破瘟癀恶阵。”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倒像个教书的先生。
“可是当年在摘星楼前为子牙之事力谏昏君,被剜去双目,得真君相救的杨大夫么?”
杨任神色一滞,旋即微笑道:“弟子如今乃玉虚门下修行之客,师伯的徒侄,哪里还好提甚么大夫。”
“呵呵。贤侄得了这般异术……但不知有何妙用?”
“恩师垂赐弟子掌中二目,上可观天,下可窥地,中观人世千里,虽高墙厚壁不能阻隔,愿凭此微能探看敌情,为军中效力。”
他似乎犹疑了片刻,又续道:“弟子虽然武艺粗疏,却蒙家师大恩,赐予一件异宝,可破吕岳的恶阵。——明日求师伯准弟子当先迎敌,未知允否?”
师伯还没答言,杨戬上前躬身:“启禀师伯,杨道兄这件法宝,当真厉害非凡,只一招间就废了那敌将方义真的性命,想来那吕岳陈庚此番亦是在劫难逃;明日弟子情愿和杨道兄一同进阵,以作辅助。”
师伯和他对望了一眼,又看看杨任,终于点了点头。
散帐往自己营走时,突然觉得今天有什么地方异常。——是了,那家伙的眼光老实了些,没再胡乱打量人,也教我得免被旁人侧目。
次日一早,师伯列全队来到穿云关前。
进了瘟癀阵,杨任却不许我们几个昆仑门人跟他上前。他的态度恳切却坚决,我们也只好在后面观战。
我所能看到的,就是吕岳和陈庚在和杨任好长一番言语来往之后,被他手中倏然腾起的一团烈焰噬没,连同脚下十丈地面,都变成了焦赤一色。杨任显然寻了个护阵道士站得最为稀疏的方向,但那火焰仍然殃及了三五个人。
杨戬低声道:“昨日我求他拿出来看过,正是道德师叔的五火七禽扇。——以前也听说这宝物的名字,却不知原来是这样……厉害的。”
他的唇型本来要说“这样霸道”的,临出口却改了两个字。
“在下护送师叔回营就是,各位道兄且放心,随大军攻打穿云关去要紧。”杨任牵着自己的云霞兽,带过四不像的缰绳就要起身。
“杨道兄,这样难得的宝物,还不使用起来去攻打高关?我们不拘哪个护送师叔回去就是。”
杨任看了说话的土行孙一眼,低头敛容道:“不必,还是我回去罢,毕竟……我不是个惯在疆场的。”
师叔方才一直伏在坐骑上没有动静,这会儿却抬起头来,低声道:“如此也好。——你们俱小心些,即便敌人是强弩之末,也莫要忒轻看了……”
众人答应了,一同出阵往穿云关去,却听得韦护叹道:“这一位杨道兄果然是个读书人性子,不忍得用法宝去伤人——却不知若是敌人的士卒左右是个死,丧在这样的宝物上,倒比刀剑下略少受些苦楚……”
大哥看了看他,微笑道:“这话旁人未必不知道,只有你说出来。——你看‘那一位’杨道兄,在师叔面前忍了三遭,到底没出口。”
杨戬白了他一眼:“是,我原比他略强些。——只是有人更高,万事看在眼里,却积年不开口说一句话,也不知都在盘算哪个。”
后面他们又说了甚么,我一概不知道——昨天和雷震子商议好了一同上城楼斩关落锁,这桩事却迟不得。
穿云关城楼上的军卒见从空中落下两个人来,虽然不免惊恐,却依然高声呐喊,一同拥上来。
很久没有这样的混战了。血腥的气味,兵刃穿过皮肉的声音,于我从来未曾陌生过。
身处战场上,就没心肠去想无关的事——一将单枪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