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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徒明谚出征归来,除非有外人在,否则二人私底下,林浣素来直呼其名,再不曾叫过王爷,也不再以妾身自居。今日一口一个王爷,一口一个妾身,却是字字句句如同闷锤砸在徒明谚的心里。
徒明谚上前抱住林浣,“舟舟!”
林浣略一挣扎,未能脱身便也不再强求,只面色依旧冰冷。徒明谚突然笑了起来,“我怎么瞧着你这话里一股子酸味?可是打翻了醋坛子了。凭她怎地貌美如花,自是比不得你的。”说着,却是伸手去扯林浣手中的花,只握着林浣的手,却忽而看见手心里的掐痕,面色一变,待要再说的后半段话却是再说不出来,急道:“怎地弄伤了,可擦过药没有。下人都怎么伺候的!如何也不包扎起来。既伤着了,还去摘花。手上伤口可是最忌讳再沾这些东西,花枝上总有泥尘,若沾了进去可怎么办?”
林浣嘴一撇,将手腕自徒明谚手里脱出来,手臂狠撞了一把,将徒明谚推了开去,又把手中的花扔在徒明谚的脸上,“怎么伤的?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怎么伤的?”
徒明谚面上一阵尴尬,急道:“舟舟!那是太后……”
林浣也不愿听他解释,声音越发冷了几分,道:“便是沾了泥尘又如何?终究不过是残花败柳罢了。到底上了年纪,人老珠黄,哪里敌得过人家十多岁姑娘家的豆蔻年华。不仅这姿色不如人,便是这手也比不得人家娇嫩,王爷自去握你的美娇娘就好!”说完也不理会徒明谚,甩袖进了内室。徒明谚后脚急跟上去,只依旧晚了一步,房门自他面前啪地一声关上,就像是打在他的脸上一般。
徒明谚又气又急,只觉得万分委屈,今日之事,他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太后这一招杀得太过突然,那厢将他留在宫里,这厢懿旨早已下来了。那陈家姑娘虽以往也听闻过几分传言,人人皆道倾城倾国,只他可从未见过,岂不着实冤枉得很?
而这些,林浣心里又哪里会不清楚,只是,十几年二人世界,突然来了这么一位侍妾,心里如同吃了千万只苍蝇一般恶心。便是知晓徒明谚与这陈家姑娘之间什么也没有,终究意难平。
耳边听着徒明谚在门外声声呼唤。林浣只做未闻。
徒明谚转头瞧着那摊在几案上的懿旨,眉宇一皱,越发厌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阔袖一扫,案上懿旨,连同其余杯碟之物尽数跌落。
林浣只隔了门,冷哼道:“王爷若不满我,只管冲着我来。何故拿东西撒气。王爷可瞧真切了,那可是太后的懿旨。若摔坏了,或是弄脏了,没得到时我不仅善妒,祸害王爷子嗣不丰,还得白担上这藐视太后的罪名。”
徒明谚嘴唇微动,却是半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手握成全,十指关节苍白可怖,骨骼之间咯咯作响。他终于知道,林浣的手心是如何伤的了,而林浣接过这懿旨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徒明谚低头瞧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终究只能叹息一声。望着房内忽明忽灭的烛火,烛火中静坐的人影出神。烛光摇曳,透过门窗照应在徒明谚的身上。就这般,一人外站,一人内坐。竟是僵持了下来。
林浣心中有口闷气堵着出不去,自然不愿理会徒明谚,可遇着这般事,又哪里能睡得着。徒明谚知晓林浣正是气头上,又深知林浣性子,也便只能在门外陪着。
如此到得月上中天,又眼见着天际泛起了鱼肚白。青琼推门进来,便见林浣背对着门口,一手撑着头,竟不知何时总是抵不过,睡了过去。
听闻声响,林浣转头望去,见是青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失落。瞧了瞧门外,徒明谚已没了踪影,面色便又垮了下来。
青琼自知林浣心思,忙道:“王爷守了一夜,奴婢夜里劝了好几回,王爷只不肯动。半个时辰前才走的。并未进芳菲院,也没往书房去。奴婢让人去瞧了,说是去了后花园宋妈妈那里。”
林浣神色这才稍好一些。
青琼又道:“虽这内室里头地龙火墙日夜供给,温暖如春,可这般坐上一夜,王妃也太不经心了些。”
林浣抱了抱双臂,之前并不觉得,只青琼这一说,却是似乎也有些冷,且一个坐姿支撑了一夜,端觉全身酸胀。
青琼抬头觑了林浣一眼,又道:“只可惜那外头厅里的可没内室里头这般暖和。”
林浣转身去瞧青琼,青琼却已去拧巾子给她净面,似乎方才那一句不过是随口的无心之语。只林浣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再为徒明谚说话。
她这房里,不论内室侧间还是厅房,俱是接着地龙树了火墙的。只虽是内厅,可却时常通着窗户换气,这才要冷上一些。只夜间自有婢子照应,若如何会让徒明谚这个王爷受了冷去?青琼这不过是想掀起她的恻隐之心。只虽知晓青琼的用意,林浣想起在外头站了一夜的徒明谚,到底也生了几分不忍。
青琼见林浣神色缓和下来,心头一喜,又见林浣一夜未能好眠,面上终究疲累,忍不住道:“王妃不妨去床上再躺一会儿,横竖这会儿时辰也还早。”
林浣摇了摇头,“玉儿她们刚到,虽遣人去嘱咐了,只她们谨慎,今日又还要去拜见那贾府里的老太太,必定来得早。你去拿了胭脂来替我好好梳妆,只莫让孩子们瞧出什么来!”
青琼嘴角一撇,王爷王妃闹成这样,王爷虽昨日不曾出这院子,总算在保住了王妃的面子,可屋里头那摔碎的杯碟,那番声响,这院里的人只怕难有不知道的。虽则如今这院里被林浣治理的铁桶一般,下人们也不会多嘴多舌,只同是主子的世子郡主又哪里会不知道。王妃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只心中这般腹诽,面上依旧应着取了胭脂水粉来。
果不然,待得梳妆整理好不过片刻,林为首,林翔黛玉跟随其后联袂而来。不多时,便见徒君然徒笑然也是到了。
几人落座说了回话。徒君然面色担忧地瞧着林浣,只林浣却满面含笑,拉着黛玉一个劲儿问,左右也不过是“昨晚睡得可好”,“可有何不习惯”,“下人伺候可还满意”等等。徒君然无奈,只得又去瞧林浣身边的青琼,青琼见了,略笑着点了点头。徒君然便知晓,这是无甚大事了,总算松了口气,也寻了林林翔兄弟间说话。
不多时,徒明谚翩翩而来。众人皆都起身行礼。在众多孩子面前,林浣自然不会落了徒明谚的面子,也便收了心中不平,依旧笑着与徒明谚并肩做在炕上。
又有林带着弟妹重新跪拜了一回。徒明谚起身扶了,拉了林问了科举备考的事,又问了几句林翔的学问,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回头与林浣说话,只唤了声“舟舟”,林浣却转头吩咐丫头道:“摆饭吧!”
徒明谚愣愣地闭了嘴,面上却尴尬无比,也只得先且作罢。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忠顺王府里本就主子少,且黛玉三人俱是新到,不免要好生招待的。若分桌而食,男女双方都只三人,到底冷清。此前,王府里只有四位主子,林浣可不愿一家子骨肉吃个饭也这么多讲究,这些上头在自家府里也没人说闲话,便也随意了去。因而,黛玉三人到来头一日,这般安排却也不算出格。左右,还有徒明谚与林浣这一王爷一王妃在呢。
林浣虽在姑苏守孝了几年,只生在京城,这十几年都在京城,习惯了京中饮食,只是怕黛玉三人在扬州呆久了,这京里的菜色怕是不和口味。因而一早准备了会扬州菜的厨子,一桌子饭菜,却是南北名家食谱俱全了。
只有一味汤料,看上去并不打眼,不知是何做的。徒明谚特意盛了一碗放到林浣面前。孩子面前,林浣从不与徒明谚吵架,也便笑着饮了一口。只那味道,却是……
徒笑然好奇,也盛了一碗来喝。只含了一口在嘴里,便想吐出来,只终究还记得几分修养,勉为其难咽了下去,却是将那汤碗推至一边,气道:“这是府里的厨子今日是怎么了?这样的吃食也敢搬上桌来!这么难吃,拿去喂……”
话至一半,徒君然猛地在桌下踢了一脚。徒笑然忽痛,哎呦一声,转头瞪着徒君然,却见徒君然拼命地使眼色,往徒明谚方向努嘴。而林三人俱都发挥食不言的至理名言,低头吃饭,与桌上个人神情均做未见。
徒笑然这才发现,徒明谚面色比那窗外飞过的鸦雀还要难看。心中腾地一下明了了几分,慌忙低了头,不敢再发一言。
只得林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尽是戏谑。徒明谚面上越发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