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抛开感情去作纯理性的推断,那么,只要‘癌人’确实不属于人类,甚至不
属于自然生命,则让它们提供器官也并非万恶之举,毕竟我们一直拿狨、恒河猴
和小白鼠作病理实验,用猪的心脏为病人移植。老师,这些念头太可怕了,如果
不能把它们从我心里驱走,我就要发疯了!老师,我现在把你看成听取忏悔的神
父,你能给我一个睿智的解答吗?”
他紧张地等待着。夜深人静,微风翻卷着百叶窗,一架夜航的班机从头顶掠
过。话筒中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他以为斯蒂芬不会回答了,这时,斯蒂芬的声音
才从千里之外传来。他沉重地说:“保罗,我要让你失望了。我本人决不会赞同
去生产器官制造者,但我有一个预感,有些事尽管丑恶,却是无法制止的。而且
很多观点是没有对错之分的。但不管怎样,希望你坚守自己认为正确的信仰。”
他苦笑道,“请原谅,我只能说这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废话,没办法,世界
的内秉本来就是不确定的。再见。”
“再见。”保罗苦笑着挂了电话,老师的回答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不过他知
道了斯蒂芬实际上和他有着同样的苦恼,这让他得到一些安慰。
17一场风波过后,事情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保罗留下来继续当他的项目负
责人,苏玛平静地等待着分娩。但苏玛的平静是假的,平静下包着担心甚至恐惧。
保罗常想,她很像一个深夜独行的女人,虽然强装镇静,但只要一点声响就能惊
得她跳起来。
他没有说破这一点,只是更加频繁地向她通报胎儿的检查情况。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苏玛安静地听着他的介绍,欣慰地点着头。他们都心照不宣,不愿掀
开“恐惧”上蒙的布幔。
这天他独坐办公室,克勒松走进来,欲言又止。保罗问:“怎么啦?”
“保罗,你注意到了吗?胎儿的发育太快了。”
保罗点点头:“我早就注意到了。”
苏玛腹中的胎儿在加速生长,就像是在斜面上从静止开始下滑的木块,初时
的加速不引人注意,但随即越来越快。苏玛的腹部像气球一样迅速膨胀。保罗不
由想起伊恩的理论:全体加速增殖的细胞仍会拼拢成“正常”的人体,没什么可
担心的——但真的不用担心吗?保罗不愿欺骗自己。因为这不能不让人联想起癌
细胞快速增殖的特性,而这一点又常常勾连着模模糊糊的恐惧。他轻叹一声,对
克勒松说:“我早就发现了。按我的估计,胎儿在6 个月内就会发育成熟。”
“苏玛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她,但她肯定有所觉察。我想今天就告诉她。”
克勒松犹豫了一会儿,说:“保罗,我想离开这儿。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
我不愿再为这个目标工作了。我并不是说用癌细胞克隆人就一定是邪恶的,我只
是难以判定,只好躲开它。”
保罗沉闷地说:“你走吧,我不劝你。我很羡慕你,你的地位比较超脱,可
以一走了之。我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胎儿,是经我之手
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得为她负责。克勒松,我真不能愿谅自己当时的愚蠢
和轻信,竟然在没有问清细胞来源之前就开始了手术!很可能,我的后半生要为
此还债。”
克勒松无法劝慰他,只是用力同他握手:“我要走了,现在就去找老板辞职。
你多保重。”
苏玛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有什么情况吗?我能看得出来。你说吧,
我受得住。”
保罗笑了,他很满意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十分自然:“不,胎儿一切正常。只
有一点,她太性急了,长得比一般胎儿快。考虑到原细胞(他在这儿谨慎地避开
了”癌“字)快速繁衍的特性,这个结果是正常的。我估计,下月中旬她就要出
生了。她的个头太大,为了万无一失,我和索林斯商定用剖腹产的办法,想征求
你的意见。”
苏玛爽快地说:“那就剖腹吧。我听从医生的决定。小家伙长得这么快……
是否属于病态?”她轻描淡写地问。
保罗尽力解释了所谓“在新的高度上的新的平衡”,他保证说胎儿是正常的。
“苏玛,真要是畸形儿,我倒好作决断了,干脆把它引产了事,然后我就远远离
开这个鬼地方。可惜不行,她是个正常胎儿,只是生长速度偏快。”
他无意中道出了自己的苦涩心情,苏玛也感到沉闷,但这个解释让她彻底放
心了。
一个月后,即2000年10月18日,苏玛睡到了手术床上。从超声波图像看,胎
儿已经发育成熟,但她的母亲却没有任何阵痛和宫缩的迹象。很显然,这个发育
超速的胎儿并没有“带动”她的宿体同样加速。也就是说,母体和子体的生理过
程已经不同步了。从这点看,更有必要实行剖腹手术。
今天仍是索林斯博士主刀,莫尔医生作助手。保罗和桥本正治本来打算在隔
壁的观察室观看,但苏玛执意要保罗留在她身边。不,我一点也不紧张,她笑着
说,但我希望你留在身边,这样我会更安心一些。
于是保罗就呆在手术床的端头,一直握着苏玛的一只手。他知道苏玛的“不
紧张”是假的,别说是她,就连见惯鲜血的保罗,今天也觉得喉咙发干。不知为
什么,他今天有一种强烈的“临事而惧”的感觉。
他真的成功了吗?苏玛真的会产下一个正常的胎儿?当然不必怀疑,他已经
在超声波图像上看过多少遍了,甚至能用一枝笔逼真的勾出胎儿的形状。但在用
“眼睛”看到胎儿之前,他仍是忐忑不安。他想起很久前苏玛孩子气的问话:就
凭这些简单的抽吸器和培养皿,就能改变上帝的程序?上帝会不会在云端为自家
顽童的胆大妄为而摇头?
几个医护井然有序地作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就像是执行标准程序的机器人。
屋里很静,偶然有低语声和器械相碰的清脆撞击声。保罗觉得这种气氛未免过于
压抑,他俯下头,想逗苏玛说些什么。可能是同样的心理,苏玛先开了口:“保
罗,这个黑囡囡会不会多少有些像我?你说过,卵细胞里的胞质体对植入的细胞
核并不是毫无影响。”
“对。动物试验中,代理母亲多多少少会在克隆体上留下自己的一些性状。”
苏玛开玩笑地说:“那么,这个小黑团在我身体里呆了6 个多月,会不会被
我‘染白’呢。”
保罗忍俊不禁地轻声笑了:“可能吧,但你一定要染匀些,不要把她弄成一
匹斑马或企鹅。”
苏玛嗤嗤地笑了,在她身体上方的索林斯医生也浮出笑纹。一管麻醉剂慢慢
从脊椎处推进去,苏玛觉得那儿逐渐麻木。麻木感慢慢向上扩散,就像一团黑雾
从脚下升起。她声音模糊地低声说:“保罗,我睡着了吗?”
保罗俯在她耳边柔声说:手术就要开始了,你安心地睡吧。于是她安心地睡
了。
实际上她一直是在半睡半醒中,在一种慵懒的、舒适的睡意中,她能清清楚
楚地听见医生的短促命令,器械的清脆撞击,护士小声报着她的血压。她的意识
慢慢摇曳着,漂浮着,脱离了肉体,在虚空中观察着自己。雪白的手术罩单盖住
她的胸部和双腿,肚皮裸露着。索林斯接过手术刀,非常娴熟地在肚皮上划了一
刀。(轻微的疼痛使她的意识颤抖了一下)。然后医生把双手插入腹部,很快剥
离出血污的子宫。这时她已经没有肉体的感觉了。
她籍以漂浮的虚空非常黑暗,非常温暖,就像……母亲的子宫。在这一瞬间,
她的意识电闪似地跨越时空,缩回到母亲的腹中。子宫是一个非常舒适非常亲切
的地方,充盈四周的混沌轻柔地拥抱她,幽明相接处悄悄流淌着母亲的呢喃,这
呢喃多么富有魔力啊,她在母亲的强大中安然入睡。但这里太黑了,太静了,太
寂寞了,所以,在舒适的慵懒中,她也偶尔曲起手臂,叩击着外面的世界,就像
小海拉在她腹中所作的一样。
眼前闪过千万个幽暗亲切的子宫。一代又一代的子宫,无数生命之链正是在
这些神秘的生命黑洞中接合,延续着人类的谱系。不过今天,她的子宫里完成的
是逆向的轮回。一个死去50年的旧生命,通过她的子宫又获得新生。
现在,复活的生命就要出生了,急不可待地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