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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抢过这一片空白和窒息的人跪在了当庭:“违命侯已是阶下虏臣……王爷如此,让我等旧臣如何自处?”
宋祁……
何苦呢?
宋将军……知人之恩当报虽是无错,可自己的性命你难道不要了?
李重光,这种苦到应该泪落的时候,却无泪。
宋将军……又何必呢!
无人敢说话的南唐旧臣,冷笑看戏的新朝众人,只能垂泪的降臣,却是那个自己朱笔放过大小七十二口家人的宋祁,这样的出来说了一句话——
“呵呵,王弟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天色也不早了,诸卿当歇息了。”
赵匡胤,一声不过如此的笑语就将当庭的所有剑拔弩张消佴……一句话,李重光垂下了头,这时,泪才滴落在了北国的黄土里。
宫女过来帮他穿上鞋袜——那些纷纷退去的臣子,那些曾经在李家殿堂里为臣的人,连头也不回的去了。还是宋祁,过来就想要跪拜——李重光扶住了他,曾经的君臣对望,李重光的千言万语,只能是两眼担忧的凝视、一句淡淡的话:
“宋将军!……保重!”
头也不回而去的李重光,南唐江南弱水香风里活过如许年华的纤细男子,背影只留了一抹清绝……
“保重!陛下!”
宋祁,只能这样的在心里说道……
保重,我慈悯的皇上,保重,我无法战死沙场保卫的皇上!
“宋祁绝不可信任!”
“宋祁必有二心!”
有臣子在耳边嘈杂着叫嚷……
义望了望自己的兄长,平静无表情的胤,只是露出了一点点掠过眼底的鄙薄眼光——宋祁是条汉子!才不是这样耳边吵着的蚊子!义简单的吩咐:退下吧。
蚊子纷纷散去后,义站在了放松下来的兄长身边,送上胤长年喜欢饮的苦涩绿茶……面前,内监摊上地图——国家的统一,其实刚刚大局定下来,边境那边的金国、大理、刚刚传报过来的叛乱:用人之际,宋祁那样的人才一个就可以抵得上刚刚那些蚊子了!
“丞相的意思你听了么?”胤闭上了眼睛,靠向后面,问起了自己的弟弟。
“听了。我觉得丞相说的对。”
“那么……”胤张开了眼睛,继续听着他的意见:
“文是文,武是武,丞相果然看透了前朝乱世的根源!”义表达了自己的同意。
“那么,首先叫宋祁去平这个吧。”
——手指点在了奏折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上:王小波。
文人为政,武将为武,
宋的开始,一改五代时代的武人持政之风。
翌年秋,宋武将宋祁战死在王小波、李顺起义的战场上。
(三)
新赐的府邸就在都里距离皇宫不太远的地方,左近并不是皇亲国戚或文武百官的府宅,而左为冷清林子,右为御林军将军私宅——其实又何必呢?这样的文弱书生,能抬脚逃跑吗?天下之大,又可以逃到何方呢?
其实府邸不错,有池塘,有北国少见的几丛修竹,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整理收掇之后,还算个清爽舒适的住所。不惯俗务的天子只管挥毫,先依自己的喜好给各处题了匾额,而后回头才看到随自己北来的不多的随从抹着汗打扫的辛劳……
连那几位娇艳的爱妃,也是手持布巾,亲手拂尘……
苦了你们……
却说不出口歉意。
亡国之君,丧家之人,能给他们什么?!
可以共尝的,怕只有对南国故土的哀伤忧愁吧?
破国之时,大部分的后宫嫔妃如有家归,都让她们四去了。
现在在身边的妃子,只有两位。
其中翦翦丰容的爱妃,只知欢笑的丽色:病中、路途上的艰辛相伴,世上所谓柴米夫妻,也不过如此滋味而已……
在不熟悉的宅邸中,北国的第一夜,就这样半梦半醒、在窗外桐叶簌簌的风声中睡去了。
宋祁在几天后就来访了。
他就要出发去平定叛乱。特意来道别。
君臣再次如此近的相见,首先落泪的倒是宋祁……
李重光也垂泪。
却也互对无语。
再道了珍重,
宋祁已知道此去必是九死一生,
李重光的头明天是否就会是宋家朝堂的供品也未可知,
只能,
再道珍重。
站在亭里,可以望到宋祁车骑远去的尘烟……
何必又忧愁呢?
前尘喧嚣,千愁万绪!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作为降臣的废君过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合适的呢?
关起门来,写字,读书,门岂非只是罗雀,简直就是一只麻雀都不会飞过。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是不能过的,几乎每个月的望朔,都要应诏入宫。入宫做什么呢?忙碌的新朝新君,降臣不少,随班进见,勉勉强强的陪侍欢宴,不来又不行,即使是病了,也要强撑着病体来这里见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不多言不多话的皇帝。
经常的,被偶尔出现的赵光义点着名的填新词——开始总是将以前的旧作拿出来,勉强可以应付新朝太平欢乐的气氛,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许许多多的艳侬字句,从自己的唇舌中出来,点点滴滴都是苦不堪言……
冬去春来,简单的活着的降臣,恍惚的看到梁间乳燕婉转的时候才知道时已初夏。
遇到了美人的那个傍晚,正是黄昏的林花里消逝了短暂繁华的时光。
清凉的露台刚刚升起了半铉月,立在露台边上的纤长女子,李重光躲避开繁杂的酒宴而出,在清淡的月光里见到了蜀国来的那名虏臣:花蕊夫人。
词人的胸口,掠过了那两句从来记忆犹新的传言中的句子: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唐突佳人的话还是不说为好,李重光只是在心中喃喃那两句,并未出口。那蜀的降君为自己宠爱的美人而书的两句佳句……
栏外深青初夏光景,浓侬桃李,人间自有这等玉肌花貌,万般风情,玉为骨冰为肤……
并无惭愧颜色,花蕊夫人简单的行了一礼。
李重光也回了一礼。
她的态度自在,流转而离去的身影似跟着残花芬芳一起谢过春红……人究竟不是花,调谢不得,且是生存的时候,女子反而比男子更有活下去的勇气。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现在的她,飘然缳轻,李重光为邂逅相逢的佳人而出了会神……
而跟在自己身边的爱妃却将这种清冷空气搅乱了一般不自在起来,
不安,不静,惶恐,惭羞……
这种颜色并非没有见过,她的姐姐自己的皇后去世的时候,似乎远离灵柩的她就是这种既羞且悲的颜色……
想起那个传言,花蕊夫人早已是赵家后宫里的残花败柳……
刹那间醍醐忽然灌顶,棒喝之下骤然猛醒!
——爱妃?
那些个应召入宫的夜晚欢宴,陪伴皇后的借口,披露戴星的归来,羞愤的翦翦双眸……究竟洒了多少泪在残月晓星下?!背着这样懵瞢的夫君,这样同样被嘲弄指戳的丧国丧家之犬!
捕捉住她婉转想逃的眼神——她立刻垂下去的眼底泛起了水光……
想抬手,第一次狠狠的打她!
却悲伤,若不是自己,她又何来这奇耻大辱?!
清露随着月光升腾而浓郁,洒满了五月的高台,耻辱之痛,痛过千刀万剐、痛过望帝泣血……攥紧了拳头,他的手指细而白,书生,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四)
那个五月的初夏夜晚,依胤的命令而留下来的周后、现在的郑国夫人的身边,站着她苍白面颊的丈夫。内监驱赶了,他就站在屋外,好似燃烧在这黑沉沉夜里的一抹精白火焰。
执怨的,悲绝的。
这样的李重光,映在了独自走来的胤的眼中。
他很特别。
在第一次见南唐后主李煜李重光这个人之前,胤曾经想象过会是怎样的白面书生?象柴荣那样的少年皇帝吗?又或者,孟昶那样的轻浮男子?生在这样的乱世里,作为一朝皇者,最少有几分霸气吧?
其实又都全部想错了。
错到觉得好笑。
李重光是个特别的存在——这样的文弱,却又不是碌碌无为的昏君,锦心绣口,他的诗词随着他的人一起来到了这个自己的汴梁——从来认为自己也许是个粗人,武将,可是那简单的字句,完全不是歌女口中的浓艳词藻,简单,直白,痛苦干净的剖明着痛苦的字句,一样听过一遍就深深的刻在了人的心中口边脑里……
那句,胤从听到就无法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