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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太医!”大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拉开人群,一把把幼弟抱在怀里,回头狠狠瞪了老十一帮人一眼,也不去理会屋里匆匆赶出来的谙达和太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好凉啊……
好甜的水……
恍惚间好像有人拥着自己,轻轻拍着哄着……
是额娘吗?额娘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还是舍不得我么?你要舍不得,你带我走啊……
我的好额娘,你带儿子走了吧!反正早晚是死,与其被人家给糟蹋死,不如跟了额娘去了。当初干嘛生下我,叫我就留在肚子里陪你去了,今儿也不会在这儿活受罪……
“太医,没有大碍吧?”
“没事儿,凉快一下,休息两天。十三阿哥只是身子弱,中暑了。”
“哦,你下去吧。烦劳调两副好药上来。”
“扎!”
胤禛冷着脸,抱着弟弟轻轻拍着,时不时用小勺子喂上一口冰糖汁儿。孩子还没醒,开始让他独个儿躺着,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恶梦,连连挣扎。胤禛心头一痛,自个儿抱在怀里,反倒安生了。只是嘴里还是反复地念叨着“额娘”、“额娘”。
可怜的孩子。
老十三的母亲是土谢图蒙古大汗公主宝日龙梅,原来是极尊贵的公主。不知为何,从入宫到出宫皆是不明不白,至今连个名号都没有。娘家隔得又远,只留下个孩子受人排挤欺负。大清皇室的皇子们按规矩是不由生母抚养的,自己被交给皇后带都是特例,所以自小亲情就淡漠得很。兄弟们间地位差别,大半要看母亲出身,加上一帮势利的官宦宫人,其中人情冷暖,拉帮结派,虽是一父所出,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只可怜这十三弟,内无母亲依靠,外无外戚扶助,兄弟们欺负不说,就连太监宫女也敢拿气给他受。这孩子偏生性情又极刚烈,每每总要争个气顺,最后又总是更惨,实在是叫人不忍心看下去。
低头看弟弟苍白的脸,和他娘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记得当年宝日龙梅公主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睛,先是低头请安,浓浓的睫毛如同乌鸦的羽翼,沉静如夜。抬眼,一双大眼乌黑透亮,黑多白少,三分柔弱七分刚烈,塞外混血造就的深邃五官中,那双温弱倔强的眸子,如同暗黑火焰,刹那间燃尽一切。皇阿玛的身子不易察觉的轻抖了一下,双手将公主扶起。自己那时年幼,尚不晓事,现在想起,所谓倾国美人,大概就是公主那种了。
现在,公主又把这双眸子,原封不动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想着想着,不禁收紧了臂膀,把弟弟拥得更紧了。
傍晚时候,胤祥才悠悠醒转。睁开眼,自然不会是母亲,迎面的是四哥白净忧虑的面容。
“祥儿,你总算醒了,吓死哥哥了。”
他的语气恬淡温柔,一只手拿湿巾轻擦着孩子的胸膛,一只手打着扇儿。胤祥只觉心头一阵哽噎,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哥……哥……额娘……额娘她不要我了……”
“没有的事……祥儿乖……额娘要你的……祥儿乖……”
没什么经验的胤禛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对上那一双乌黑倔强的大眼睛时,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忍住不落泪,只是一味哄着。哄着不哭了,孩子却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胤禛心里明白这十三弟,性子烈,最难求人。看他泪眼未干望着自己,已经懂了七八分。原本站起身子想走的,又坐下来了,嘱咐宫女太监:“回去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留十三阿哥这儿。”瞅着孩子眉头一展,淡淡地就笑了,十三的心思,自己还是懂的。
叫人搬了床薄被,亲自抱着孩子梳洗了,哥俩上床挤作一团。胤禛平日里待别人虽是冷眉冷眼,对胤祥可不一样,心下十分疼这没娘的弟弟,但有机会就要呵着护着,所以也就这弟弟能见着他温柔慈爱的面孔。
窝在哥哥怀里,胤祥满足得就象只偷了腥的猫儿,蹭着哥哥不甚宽阔的胸膛,美美享受着难得的温暖。胤禛笑了:“大热的天儿,不怕捂着?”话是这么说,还是任由弟弟撒娇,知道自己平时里极难呵护周全,弟弟受苦多了,就是这点子娇气,也是难得有机会使出来的。
“不怕!我要一辈子和四哥在一起。”
“胡说,多大点孩子就提一辈子的事儿,以后你娶了福晋,就把哥给忘光了。”逗笑着,轻轻捏了捏粉嫩的脸颊。
“我才不要福晋呢!我就要四哥,天天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傻孩子……”
轻柔地吻上薄薄的透着粉色的眼皮,不知不觉间,胤祥已沉沉入睡了。
你的梦里有些什么呢,祥儿?
是未见面的额娘?还是读书的书屋?抑或是那帮子恶狠狠的“兄弟”?
看来都不是,因为你在笑。
一定是梦着什么幸福的事情了吧?
……
夜半,胤祥醒了,抬眼便是胤禛沉静的睡脸。窗外柔和天光透过薄薄纱窗,映在哥哥月白的肌肤上,胤祥只觉得说不出的美丽和祥。心一动,偷偷亲了下那淡红的薄唇,呆呆地甜笑起来。
“我才不要福晋呢……我要哥哥就好了。”
第二章
安徽,桐城。
又是六月天。
“四哥,调咱哥俩入京呢。”
胤祥随手把片子朝书桌上一掼,抱头往书房屋角的椅子上一蜷,早就耐不得上下眼皮打架,呼呼地竟睡过去了。
胤禛端坐在书桌前阅着公文,侧脸看时,十三弟已睡得熟了。年羹尧打外头抱了叠札子进来,望见十三阿哥,低声笑道:“主子,十三爷已经两宿没有合眼了,查账查的呢!”
“嗯。”胤禛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叫高福儿去把后头卧房里的凉被抱床过来,别让你十三爷凉着了。”
“扎。”年羹尧应了声,扭头就要吩咐高福儿,又被胤禛叫住了,“算了算了,你也累得够呛,歇着去吧!”
“哎?”年羹尧愣了愣,看主子面色难测的样子,低头思忖了一下,笑着应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两人,胤禛面无表情地望着弟弟,终于忍不住推了推。
“祥儿,醒了醒了,房里睡去。”
想是睡得死了,推了再推,还是没有反应。
叹口气,站起身,走到面前,一手从腋下穿过,一手挽过膝弯,一使劲,竟没抱得动。
愣住了,那个人也醒了。
“呀——哥!”慌慌张张跳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空气凝结在那里,谁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胤禛才自嘲地笑了,踱回椅子,坐下,喃喃自语:“都忘了,你也不是孩子了,哥抱不动了呢……”淡淡的惆怅如薄烟围绕在他周围,只觉时光飞逝,昔日舐犊温情已成过往。
胤祥只是呆立着,凝视着兄长的侧影。哥哥没变多少,只是高了些,更成稳了,清俊的面容含着几分冷峻,几分威严。人称“冷面王”的哥哥,是瞪一眼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的人物,可是在他看来,哥哥还是哥哥,还是那温柔会哄人的哥哥。
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会抱不动自己的事。
抬手,看看自己,一身短打,雪练似的肌肉块块绽起,个头儿已经高过哥哥两分了。拜小时受气所赐,天性一个争强好胜,长年文武兼修,练出了今天的好身板儿。
记得当时想什么来着?
“……现在是哥哥护着我、疼着我。迟早有一天,我要强得足可以保护哥哥、疼着哥哥,谁敢碰哥哥一下,我要他百倍偿还!”
现在呢?自己是否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面前这个唯一的亲人呢?
哥哥的身影清瘦、挺拔、倔强,又是那么的孤独,孤独得让人心酸。
禁不住上前一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胤禛微微抖了一下,镇定地,没有作声,任凭弟弟把头靠在自己的颈窝。虽然是六月天,夜里却也有一些凉气,但不知是天凉、风凉,抑或是心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祥儿,你累了,去睡吧。”
那么大的个子,弯扭得像个孩子。微微皱眉,侧头,失笑——原来已经又睡着了。
再次站起身,架着胤祥,半扶半抱还带拖才送他上了后面的卧房。替他脱了鞋袜,搭上凉被,几分怜爱,几分心疼,霎时间全涌上了心头。
都忘了,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洞房花烛夜……
打那次胤祥晒晕之后,没多久自己就受赐四贝勒府,出宫居住。因惦着十三,索性秉明皇阿玛,接了弟弟出来与自己同住。不是成日呆在宫里了,弟弟才算是少受了些欺负,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只是刚烈的性子没半点改观。跟着开始习武,他天赋极高,起初还常遭人捉弄,被打得鼻青脸肿,